展昭揽着她的肩,两人又往回走,沈晗温软的笑道:“大哥,还记得那次,常州大嫂过来,我没处去,就在巷子里等你。你刚从玉津园比武回来,咱们两个也是在巷子里走来走去,走到人家都烧晚饭了,巷子里都是饭菜的香。”
怎么会不记得?展昭温煦的笑了,他们相处的每个片段,他都记得,那些悠长,温馨,平淡的时光,是他刀光剑影之余最珍贵的财富。
“大哥,好像咱们都没轰轰烈烈的好过,”沈晗又道:“就是去玉津园骑过一次大象,走过一次路,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了,还在姑苏乘过一次船,大哥背我飞过一次城楼。”她扳着指头数着,微微遗憾的说:“也太简单了吧。”
“还想怎么样?”
“还想啊,”她仰着头,眸色闪亮,看着那剑眉下清澈的双眸道:“还想,像书里写的那样,比武招亲,我和大哥打个三天三夜,然后我输了,大哥问我,小鱼儿,你愿不愿意嫁给展昭啊?我就道,嗯嗯,既然输了,那就只能以身相许了。”
她越想越乐呵,脑海中似乎自己已成了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的侠女,和展昭比试剑术,高招迭出,斗得眼花缭乱。只见展昭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恍然醒了过来,嗔道:“正在做美梦呢,我好像把大哥打败了。”
展昭失笑道:“和你打上半个时辰,展昭都没这本事,何况三天三夜。”
“那大哥,遇上过武功高强的女子吗?”夜色中,她期待的问道。
遇上过武功高强的女子吗?雨帘中,展昭似乎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手执匕首,出手快如疾风,似乎闻到那血云幡上淡淡的血腥味。他惘然的停顿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沈晗敏感的看到了展昭眸中的那一丝惆怅,心微微抽了一下,随即甜柔笑道:“大哥,儿子踢我了,这小子可是饿不得,咱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时辰已晚,又是雨天,谢四娘也预备早早上了门板歇息,没承想刚走出去,就听见一个清亮而谦和的声音:“大娘,还未打烊吧?”
是一个好英俊的年轻人,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就如寒夜中的星辰一般,澄清,明澈,眸光却温煦仁厚,含着微微笑意,客气相询。他身旁的女子,穿着浅碧色的褙子,同色略深一点的罗裙,梳着海棠髻,娟秀的鹅蛋脸上一双乌黑闪烁的杏子眼,娇娇柔柔的模样,好是惹人怜。
“没打烊,没打烊。公子,夫人快请进。”谢四娘热情地招呼,又向厨房里喊着:“当家的,来客人了,灶头的火升起来。”
待他们进来,谢四娘忙将一盏灯火移到他们桌上,殷勤问道:“二位想吃些什么?”
她看到展昭轻声询问沈晗,沈晗微微想了想,道:“吃些清爽的就行了。”
展昭颌了颌首,道:“大娘,炒两个小菜,再来个汤,菜要新鲜,干净。”
“烫壶小酒。”沈晗补充道,又向展昭道:“大哥,秋凉了,寒气渐重,侵到经络里,旧伤要复发的,喝点酒,驱驱寒。”
“好体贴的小娘子。”谢四娘心道,又笑着问:“来个鱼脍如何?咱们店里的红丝鱼脍,美味得很,是咱们的招牌菜。”
“嗯。”沈晗刚应了,展昭忙制止道:“不行,鱼脍是生的,吃得不巧,要闹肚子。你怀着身孕,这些不能吃。”
“稍微吃一点点没事的。”沈晗小声道,见展昭坚决,只能作罢,但脸上已有不快。
谢四娘忙道:“那来个鱼汤,放些芫荽,可香了。小娘子肚子里怀的是男娃吧,喝了鱼汤,一定聪明得紧。”
“嗯,是儿子。”沈晗骄傲的说,脸上绽开如花的灿烂的笑容。
谢四娘愣了一愣,这个小娘子倒是一点都不谦虚,展昭带着揶揄的淡淡笑意,对沈晗看了看,她有些赧然,但还是小小声道:“是儿子呀。”
鱼汤上来了,果然很美味。沈晗喝了几口,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又微微蹙着秀眉,道:“还是红丝鱼脍好吃。”
“你吃过?”展昭喝着酒,浅浅一笑。
“没吃过也知道。”她向往道:“等到生完儿子,我就点一大盘子红丝鱼脍,可着劲儿吃。”
展昭微微颌首,看着灯下妻子秀丽的容颜,笑道:“凡是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总是好的,汴梁城里还有什么你没吃过的?”
“多着呢,”她笑道:“一家家吃过来,儿子生下来后,带着他一块儿吃。”
展昭摇头笑道:“这样的孩子还会有出息?”
“没事。”沈晗喝着汤,道:“吃饱了,就送他到开封府跟着大哥练武去,空着肚子怎么练?这样子,儿子既没吃苦,又学到了本事。”她微微仰头,笑道:“大哥,我聪明吧?”
“投机取巧。”展昭轻轻拍了一下她头皮,道:“要学本事,就得吃苦,半点捷径都没有。当年跟着师父,无论寒暑,刮风下雨,卯时一到即刻起来练武,稍微偷些懒师父的棍子就上来了。中午吃过饭,师父就送我到先生家读书,先生指定的功课,如果背不出,师父的戒尺就要狠狠打手掌。不是劳其筋骨苦其肌肤,何来今日的展昭?”
“孟师父这么厉害啊。”沈晗吐着舌头道:“我师父倒是一次都没打过我,就是背不出医书不给吃饭。为了吃饭,我只能翻来覆去颠三倒四的背。师父别的不管我,这个可是严格,随便抽一段,说两个字,就得让我背下去。那么一大段,一个字都错不得。师父说了,性命关天,半点都不能马虎。”她涩然笑了一下:“当时,师父是以为我要回去把爹爹的医堂和药店接过来的,她总说,要对得起我爹娘。”
说到父母,她的鼻际酸了,怔怔的拿起筷子,却一时不知夹哪个菜。展昭静静的抚了抚她的手背,她眸光微湿,微微的笑了笑,掩饰的转过身去看谢四娘和她的丈夫。瞧见一灯如豆,他们夫妻在灯下盘算着一日的进账,神情平静安谧,再听得外面雨声潺潺,她转过身来,向展昭道:“大哥,其实开家小店真的蛮好的,两口子守着店平平淡淡的过日子,看着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朝夕相对,一同老去,多好。”
展昭轻轻抿了口酒,淡淡笑道:“等到大哥老了,做不动御前侍卫了,咱们也开个医馆,到那时,大哥可要靠晗晗的本事吃饭了。”
“嗯,没问题。”她笑道,微微惆怅道:“到了那一天,终于能平平安安了。”
走出酒馆,雨仍在下,绵绵密密的白雨如珠打在伞上,走过会仙楼,听见优美的歌声穿透雨幕,那歌喉分外动听,就如云雀一般,沈晗不由伫足,向着楼上望去。
只见穿着绛红衣衫的嫣然坐在阁子外面的露台上,弹着古筝,悠悠唱来: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那歌声凄美无比,又婉转动人,半入江风半入雨,似在轻轻拨弄心弦,不由让人落泪。看着衣衫单薄的嫣然,沈晗怜悯道:“大哥,嫣然姐姐的歌声里都是眼泪,但还强颜欢笑。”
展昭叹息一声,道:“走吧。”
沈晗犹还回头,看着那艳色的衣衫消失在视线中,她方轻声道:“大哥,今年的状元是谁?”
“凌皓。”
“不知是否是嫣然姐姐的心上人?”
“哪有这么巧的事?”展昭浅浅笑道:“你话本小说看多了。”
“如果这样的话,嫣然姐姐就能苦尽甘来,做状元娘子了。大哥,我好希望是这样。”她期盼道:“好希望看见嫣然姐姐快快乐乐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