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申时,令狐青必须给展昭的伤口换药。
他很抱歉他打扰了他们相处的时光,他们在一起时,气氛是那样安恬,就像时光停留在月上柳梢的那一刻,静静的,幽幽的,清凉的,就像新月儿一样散发着温馨而又恬静的清辉。
多么好的妻子,令狐青一直羡慕着他们的恩爱。他也有过妻子,那是个贤惠的美丽的女子,他的坏脾气,她都能包容。令狐青常常后悔,自己的脾气是不是太坏了,妻子的早逝和自己的坏脾气有没有关系?如是妻子还在,他一定不会发配至沙门岛,他的脾气也不会越来越古怪。
他敲门进去时,展昭有时在昏睡,有时醒着,沈晗总是守在一边,他们的手总是相握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一生,他们的手要握到生命的最后尽头。
第一次给展昭换药,令狐青以为沈晗会害怕,没想到沈晗很镇静。她为展昭脱去中衣,又将包扎的素布轻手轻脚的解开。她的动作是那样娴熟,轻柔,熟练,令狐青不禁惊讶道:“夫人倒好像做过很多次一样。”
展昭解释道:“岳父也是吴门名医,把内人带大的师父亦精通医理。内人也是耳濡目染。”
沈晗轻声道:“不是的,他受伤多了,我练出来的。”
她眼睛立刻红了,展昭忙安慰的握住她手,令狐青一看不好,沈晗又该掉泪了,忙转移话题:“敢问夫人,小医能否请教令尊尊名?”
沈晗微微笑了一下,柔和道:“家父沈秋白。”
令狐青有时还真是“拎不清”,沈秋白他是知道的,吴门名医,医术很高明,但他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沈秋白的医术他倒不提,提的是:“沈秋白?两年前震动京城的驸马范阳指使人灭门案,秋白先生一家惨遭非命,唯剩孤女,莫非就是夫人?”
气氛立刻沉重,这是沈晗的最痛,也是展昭极力避免从不提的惨事,她的脸顿时煞白,手指颤抖起来,眼泪大滴从眸中掉出。令狐青登时明白自己祸从口出,他暗恨自己真是不会说话,但也不知如何收场,脸上满是难堪之色。
展昭支起身子,将沈晗揽入怀中,轻柔的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秀发和背脊,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柔声在她耳边说:“过去了,晗晗,过去了……。晗晗有大哥,不难过了,嗯?”
“没难过,晗晗没难过。”她轻轻收住眼泪,轻轻的说:“大哥,咱们换药吧。”
令狐青很快的发现沈晗比他更能胜任展昭的护理工作,也许是宿缘的关系,家族中那份良好的职业素养完整的遗传给了她,她的手指是那样灵巧,细致,好像翩飞的蝴蝶,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小心的不触碰展昭的伤口,尽量减少他的痛苦。换药过程中,展昭需要翻身,坐起,都是靠她的扶持,那么纤细的一个人,即使怀孕身子依旧是单薄的,扶着展昭时却也不显得辛苦。令狐青很快的发现,他们之间的配合是那样的和谐,她很懂得怎样让展昭借力,一种恬淡的,慰贴的默契始终萦绕在他们中间。
室内下了竹帘,一片清凉,她闻着草药的味道,准确无误的说出了它们的名称。令狐青惊讶道:“这几种草药名称偏僻,就是学医的都不一定知道。这还是捣碎的药草,夫人竟然知晓,真是聪慧!”
听到他对沈晗的称赞,展昭温煦微笑道:“展某这次受伤,如没有内人准备的药丸,恐怕支持不到令狐大夫到来。”
“对对,那颗药丸帮了大忙,大大延缓了毒性发作的时间。”令狐青叹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带着羡慕和微酸的叹息让展昭和沈晗都笑了,沈晗很自然的笑道:“令狐夫人一定也是贤惠温柔,与大夫伉俪情深,琴瑟和谐。”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秋霜,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死了!死了好几年了!”
沈晗不知所措的望着展昭,不知该怎样补救她的失言。她的神情尴尬而负疚,为触动了令狐青的伤心事而难过。展昭抚慰的拍拍她手,然后,温和而带着歉意的向令狐青道:“先生,内子唐突了。”
“没事,没事。有痛,也过去了。”令狐青为展昭包扎着伤口,苦涩的笑道:“幸亏她走了,否则我被刺配到沙门岛,她这性子,怎么受得了?”他指着脸上黑色的黥文道:“看到这,她还不得哭死?死了好,免得受活罪了。”
他虽说得洒脱,但那份伤痛还是深刻的烙在了那儿,从他极力掩饰的表情中透了出来。显见得,逝去的妻子在他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岁月并未冲淡这份相思之情,沈晗同情的望着他,小心的问:“令狐大夫这么高的医术,也没能救回夫人?”
“她是心病。从我到御医院当值起,她就病了。她知道我这脾气,伺候不了王公贵族。可是皇家挑中你,难道能不去吗?从我入宫的第一天起,她就提心吊胆,不到我回来,睡不着觉。做御医也算是光宗耀祖的事,她要强,面上看不出什么,都郁在心里。一天天郁下去,人就不行了。哎——,”他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不提了!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