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亮,展昭就回府了。这对于沈晗来说,是很大的喜悦。强烈的妊娠反应把她固定在床上无法动弹,每日里最盼望的这一刻就是展昭回家陪陪她。面对爱妻,展昭温柔的一面都绽放了,他耐心的承受着沈晗的任性和小脾气,细心的为她喂饭,洗澡,天气炎热,孕妇又怕热,一切做好后,他为她摇着蒲扇,待得她安睡后方能静心看案卷。
去沙门岛取证,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不能推却。内心深处,他也很舍不得沈晗。怀孕之后,沈晗很受罪,按照王大国手的说法,这样的妊娠反应,千人之中也无一人,偏偏让沈晗摊上了。她仄仄无生气的样子也是展昭从没见过的,剧烈的呕吐,使她连胆汁也吐了出来,强烈的眩晕使她连眼都睁不大开,话也懒得说。看她虚弱的样子,展昭要为人父的喜悦也冲淡了许多,更多的是,担心和怜惜。
她这样的身体,展昭要远赴沙门岛,也有很多牵挂。但,不得不去,离别之际,痛苦和难舍也撕咬着展昭的心,他都不知怎么向沈晗开口。
心莲已将沈晗的晚饭准备好了,是很小很小的馄饨,里面加了鸡蛋和蔬菜的馅。心莲为了沈晗的饮食是费尽了心思,每一次沈晗能吃进去点,她就惊喜交加。心莲的手很巧,做得也很细腻,绞尽脑汁,汴梁市面上的精美饮食她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捡会做的每日变着花样做给沈晗吃。
“心莲姑娘,麻烦你将下面的客房整理一下。”展昭客气而又沉静道。
“展大人,有客人来吗?白大侠要来做客了?”心莲微笑道,白玉堂一来家里就很热闹,虽然现在沈晗的反应很大,但是白玉堂来了,他的风趣幽默,想必也能给她解解闷气。
展昭涩然笑了一下,道:“泽琰不来,让沈晗搬下来。”
心莲玲珑剔透,顿时明白展昭要出差,沈晗住在下面,洗澡什么的她好照顾。她沉静寡言,从不多问,便柔顺答道:“好的,我这就去整理。”
“心莲姑娘,不急。”说了这句话,展昭又沉默了。他站在厨房的窗口,看似凝神望着窗前的一抹绿意,眉心微蹙,澄澈的眸中掠过淡淡的忧郁。心莲安静的等待着他下面的话,时光,霎时变得凝滞起来。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展昭才回过身,眸光很温和,道:“心莲姑娘,展某要去登州出差,来回要月余。沈晗,拜托你照顾了。”
“展大人客气,心莲不敢当。”心莲柔和道:“展大人放心,心莲一定会照顾好小鱼儿的。”
“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得罪心莲姑娘之处,还望心莲姑娘多包涵,等到展某回来,一并向心莲姑娘赔罪。”展昭恳切的说道。
“展大人这样说,折煞心莲了。说句僭越的话,心莲是把小鱼儿当做自己的亲妹子来看的,哪有和亲妹子见气的。”心莲温柔笑道。
展昭微微颌首,又深深叹了口气,苦涩的笑了一下,拿起馄饨往房间走去。
沈晗已经睡着了,梦中的她,像个小小的无措的孩子。一弯长发,流于枕边,伸出的手腕,很是纤细,怀孕使她消瘦了,原本是秀丽润泽的鹅蛋脸,也小了整整一圈,下巴尖尖的,真像个瘦弱的少女。
展昭没有唤醒她,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柔情的看着她。时光那样快,这个在开封府衙前初见的姑娘已成了他的妻子,而且,快要成为母亲。那俏皮的一笑一颦,那在沈二娘面前的胆怯和单纯,还在面前。从什么时候起她走进自己的心呢?也许是从祠堂中她从噩梦中惊醒,握着自己的手方能入睡的那一刻起;也许是被沈二娘恶言相欺,她束手无措时,自己被激起的义愤和保护欲开始……。
说不清道不明,千丝万缕的情,层层牵在他们中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他在保护她,还是她在保护他?他受伤中毒之时,她的奋不顾身,她的衣不解带,她的细心温柔,重重情深深恩,柔得像水,却重得像山,让他铭记,感动,深爱。
可是现在她最需要的是他在身边。别的怀孕女子有娘家的人来照顾,她没有;虽然她不说,但是他知道她心中还是有悲伤和遗憾的。他们彼此是彼此的依靠,彼此是彼此的骨肉,但是在此时,他却要远赴沙门岛,让她一个人孤单在家。孕妇的心情本就容易陷入低谷,本就需要安慰和温暖。有多少人视他为坚如磐石的依靠,视他为苦主寻找证据的救星,可是有谁知道,他却顾不了病中最需要他的妻子。
他的双眼湿润了,他轻轻的握住妻子纤细的手,在心中满怀歉疚的说:“晗晗,原谅大哥吧。”
沈晗睡得很轻,她感受到了手掌内的温度,蓦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那温情的,怅然的,疼惜的目光,浓浓的,如化不开的酒。展昭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得到要为人父的喜讯,他的喜悦也没有流于面上。他对沈晗的爱是表现在温情的细节中,在沈晗睡眠中,那份浓浓的爱意才在目光中流露。此刻,他来不及收回他的目光,天色已黄昏,尚未点灯,室外还有朦胧的光线,他们就在这初降的暮色中注视着对方,好像要看到自己心里一般。
沈晗纤细的手攥在他手中,她能够触摸到他的薄茧,片刻之中,她有恍惚,她是在哪里?是在常州回汴梁的船上?那一路的甜蜜依偎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是在吴郡的家中?记得初醒来时看到和衣坐在桌前支颐而睡的展昭时,那顿时涌起的踏实和安心;还是在开封府后衙的房间?伤重以后醒来,看到展昭从殿前司回来坐在床边,心里的委屈和孤单刹那间被温暖所替代。
周围的一切都隐去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对于沈晗来说,展昭就是她的全部。但是展昭除了沈晗,还有家国天下。对于一个热血男儿来说,这是大义,这是责任。对他来说,某些东西是高于生命的。他是个很好的丈夫,对于妻子的那份爱和温柔,是同时代的男子难以比拟的,但是使命也决定了他,在大义和私情之间,要放弃一些很难以割舍的情感。
沈晗静静的看着他,轻轻的唤道:“大哥。”
他微微牵动薄唇,泛起一个无比温润的笑容,然后点燃了油灯。一灯如豆下,他将妻子轻轻抱起,倚在自己怀中,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臂弯,这样她不须用一丝力量,就会靠得很舒服。然后细心的端起馄饨,慢慢的一个个喂给她吃。
吃了四五个,她就没有胃口了,但她还是要他抱着她。怀孕以后,她更加依恋他,真的如程婉所说的那样,是一颗黏人的小糖豆儿。她的脸微微侧着,倚在他的臂中,脸上的表情是孩子一样的安谧。
晕黄的灯光,照在了墙上,灯光营造了温馨煦然的氛围,夜很静,展昭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涩然的开了口:“晗晗,大哥……要出差……。”
她没有立刻说话,心中有微微的不快,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又阖着眼睛道:“去几天呢?”
她以为不过是附近的地方,不过是两三天。展昭的手势停顿了,过了一会儿,方道:“是去登州查案,来回月余。”
她安宁的表情凝固了,脸上立刻现出惊讶的神情,几乎有冲口而出的话语,但是,又生生的咽了回去。她睁开双眼望着展昭,她看到那澄澈如水的眸中有着为难和艰涩,还有期待,她犹豫而又柔和的问展昭:“大哥,能不能……不去?”
“晗晗,你现在的情况,大哥……是不该出远差。”展昭微微阖了阖双眼,缄默片刻,方缓缓说道:“但,大哥身在公门,须——尽忠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