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沈晗独个儿拎着莲花灯,已经在汴河边等了好大一会儿。
早晨展昭出门前说得好好的,今儿个是菩萨生日,在今夜放莲花灯是最灵验了。她特意选了一个精美的琉璃灯,又经心莲巧手一加工,更是独特。展昭也答应得好好的,说是一定早点回来,和她去汴河同放莲花灯祈福。
太阳未落山,就陆续有情侣同来,手里都提着灯,轻声笑着说着,亲昵的放着河灯。等到夜幕落下,银星璀璨,河面上已密密麻麻都是莲花灯。灯光映红了情侣们甜蜜的笑脸,映红了他们柔情的梦想,河上的灯,和天上的星交错着,点点光芒,美景难描。独有她,孤零零的提着灯,站在柳树下,她等的人,还没来。
心里焦躁,她不停的张望,但是始终没有看到那红色的身影。好是热闹的场景,桥上是人,河边是人,双双对对,恩恩爱爱,她却茕然一身,独立夜风中。凉露从树上落下来,落在她颈中,冰凉冰凉的,眼中一酸,便有了泪意。站在她不远处放莲花灯的情侣已经看出了她的孤单,不由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她,她更是难堪,脚往里面缩了缩,将身子隐在柳树的阴影中,心里恼火死了。
“说好早回家的,说好早回家的。”她反反复复在心里念叨着,从没这么生气过。自从去府衙当差,一个月里,足有二十来天不能回家吃晚饭,她和心莲也就随随便便将中午的饭菜晚上热热,也就打发了。对于这些,她都是理解的,但是今天,他说“一定,一定早回来。”看来又泡汤了,眼看夜色越来越暗,眼看放着河灯的人逐渐离去,眼看就成了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放眼天地间,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孤独,眼泪,收不住了,断线的珍珠一般下来。
“姑娘也在等人?”一个柔和的声音问她,她低头拭了泪,羞涩的点了点头。
那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虽然已是半老,但依然有着秀美的风韵,她也提着一个莲花灯,盈盈站在夜风中。沈晗轻声问道:“大娘也是一个人来的?”
“是的。”她苦涩的微笑道:“和姑娘一样,我也没等到我要等的人。”随即,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其实,我没有约他来。”
她惘然的看着河里千盏万盏点燃的灯,眼神中,有着疲倦和淡淡的哀伤。沈晗小心的问道:“大娘,您是准备一个人放灯了?”
她微微笑了笑,柔和的点了点头。她的身上有一股特别温柔的气息,让沈晗不由得亲近,她们同坐在柳树下的石凳上,看着河里的灯,沈晗感叹道:“这么多灯,真好看。大娘,一盏灯就代表了一段情,是不是?如果菩萨在天上看到这么多灯,也就看到了人间这么多想要一生一世相爱的男男女女,菩萨一定会很高兴,真是有情人间啊。”
江秀娥轻轻的重复着:“是啊,有情人间,人间正因为有情,才让人觉得污浊世界里还有一份美好,但是有很多情,却离你这么近,又这么远。有些人,怎么也看不透。他的心,好似和你在一起,但是,你的心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了,他又远去了。”
沈晗看着她唇边一缕凄凉的的笑容,明白她藏着万千欲说还休的心事,她也被她的哀愁感染了,心头闪过雾一般的忧伤。展昭重伤时,在新家初相会的那一幕跃上心头,他眼里那深重的忧伤,拥住她时微微的颤抖,不得已的谎言合着纷纷撒落的桃花瓣都成了清晰的画面,映在她的心头。她的泪水,从眸中溢出,一点点的洒在手中的莲花灯上。
“姑娘,看我,惹得你流泪,都是大娘不好。”江秀娥递过帕子,歉意道。
“不是,不关大娘的事。”沈晗拿帕子按住眼睛,涩然道:“大娘,也许有些感情,就意味着等待。一直等一直等,从白天等到黑夜,从春天等到秋天,也许他心里对你很好很好,但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娘,你心里装着一个人,也许就是幸福的了。”
沈晗的话,驱散了江秀娥心中大半的阴霾,变得透亮。当她戴上戒指时,却发现乔安避不见面,这让她十分焦灼,可是女人的矜持又让她选择了沉默,但是心中却充满着愤懑,悲伤和疑惑,现在沉闷的黑暗中有了一丝光亮,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为什么自己就不能问问呢?他虽是男人,但男人也不意味着永远的刚强,男人也需要叩开他们的心门,也需要关心和温情。
她释然的微笑了,点燃了莲花灯,放入河中,看着那一盏明亮的灯光,沈晗笑道:“大娘,你一定会幸福的。”
“谢谢姑娘吉言。”江秀娥温婉的执着她的手,道:“姑娘的夫君还没来?”
沈晗低下头,苦涩的笑笑:“他就是一直让人等待的。”
江秀娥见她难过,依着她坐下,道:“我陪姑娘等吧。”
在等待的过程中,她们说了很多话。江秀娥的性格是忍辱负重的,平时绝不会把自己的心事轻易吐出,但和沈晗一见如故,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沈晗是素不相识的,对她吐露心事是安全的。
她说了和乔安的感情,幽幽叹道:“我新婚就成了寡妇,可以说,我对自己的丈夫还没熟悉,他就去了。为了责任,我开了这家小饭馆,养活公婆,等到二老都走了,我又成了孤身一人。是他,每天都到饭馆里照应我的生意,帮我的忙,这么多年,只要他出现在我的饭馆,我就觉得世上还有能活下去的乐趣。可以说,我是个没为自己活过的女人,这一次,他提出两个人一起相依为命过完下半生,我同意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又退缩了。”江秀娥叹了口气道:“听了姑娘的话,我决定豁出脸去问问他,到底为了什么?”
“嗯,大叔这么好的人,一定遇上难处了。”沈晗笑道:“其实话说开了,也没什么,就怕两个人都憋在心里。我家大哥,也是话都放在心里的,有时我看他蹙着眉头,就知他有心事,但他的事我也不懂,也帮不上忙,我就逗他说话,逗他笑。”她轻声叹道:“帮不了他,至少能让他放下什么。”
“谁娶了姑娘,是天大的好福气。”江秀娥道,看着天上星已西移,河中灯也渐渐灭了,周围转为寂静一片,唯有虫声悄悄,她关切道:“姑娘,夜已深了,还是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
看着夜色,沈晗一阵难过,看上去,展昭不会来了,她点点头,和江秀娥道了别,各自往家中走去。
刚走到桥上,就看到那匆匆赶来的红色身影,红色服制半被汗洇湿了,手中宝剑的黄色剑穗不停的摆动,可见是赶得急了。
沈晗等得心焦,一肚子的气,见他赶来,扭身就走,蹬蹬蹬的快速的下桥,手中的莲花灯也不停的晃,展昭忙赶上几步,拦住她,歉意而温柔道:“晗晗,对不住,大哥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