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开封府的衙役中,乔安是很不起眼的一个。
他个子不高,干瘦,沉默,瘦削的刀条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目光是平静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木然,但是偶尔,当你留神细看时,你会发现这双眼睛也会精光一闪,但只是倏忽的,短暂的一瞬,你甚至认为是自己眼花了,因为他很快又恢复了他沉滞的眼神,就像很多老年人一样,这双眼睛已经浑浊了。
是的,他已经是老年人了,再过几个月,他就是花甲之年了。他可以退休了,还能领到一笔退休金,虽然不多,但是维持老年生活的温饱足矣。
他做了三十五年的衙役,时间真的很长很长。从景德年间到今朝,三十五年哪,他在开封府已经是很老很老的人了。但是,没有什么人会记住他,包大人也记不住他,展大人是记住的。每个衙役,展大人都能记住,展大人还是照顾他的,很少分配他重要和危险的任务,因为他老了。
他不曾娶妻,没儿没女,就像汴河中的一滴水,默默的流过。没有人知道他也曾经在江湖混过,也过过快意恩仇,刀头舐血的日子,也曾经意气风发,年华张扬。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他现在只是一个孤独的老头子。
展大人曾经温和的问他,是否要换个岗位,做个狱卒,安稳一些。他拒绝了,带着水火棍缉捕罪犯的那一刻,还是有豪情流动,还是能让他找到一点光辉。虽然,那和昔日的江湖是不一样的,但总有一点沸腾的热血。只有那一刻,他才能找回一点点昔日的梦。
当然,他也有恐惧,那恐惧是藏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藏在他的梦中。他不止一次的梦见,被缉捕的是他。
这样的梦,不时的把他惊醒,一身身冷汗,使他喘息不已,非得喝一点酒才压得下去。
他的背脊都是冷的,他压住心房,自己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衙役?为什么?他有资格缉捕这些人吗?他不是和他们一样吗?只不过,他没有被发现。这真是一个黑色的笑话,一个杀过人的人,不停的缉捕罪犯。他们的罪行,也许比他的轻。
只不过,他没有被发现。
不会被发现的。他喃喃的说,已经过了三十五年了。三十五年,隐名埋姓,投入公门,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老了,我老了,让我过安稳日子吧。黑夜中,他跪了下来,向老天祈祷,我再也没做过坏事,天爷,饶过我吧,让我平平安安到死,死在床上吧。
他真的老了,黑夜中,他的须发皆白,老眼浑浊,皮肤松垂,他只是个软弱的老人,没有人会想到他曾是快刀老五的得意高徒。
黑夜把他淹没了,他跪了很久,才看到一缕曙色在纸窗上。鸡叫了,天亮了。
晚上的噩梦远去了,他洗了脸,换了干净的衙役服,他又成了一个干净的人。
展大人昨天就对他说了,开封府的同仁,预备送送他,大家一起喝顿酒,就在开封府不远的酒馆里。
开封府的规矩,每个要退休的衙役,大家都要送一送。展昭和张龙赵虎他们都会出席。
到了下班时,他换好服制,几个平时相熟的衙役便亲热的叫他一起走。
虽说他平时不和人亲密,但他也干了一辈子,同事之间总有些温情,他们拥着他,往酒馆走去,说些一起共事过的事,缉捕过的罪犯,渐渐的,便说道在开封府堂上的罪犯谁最不老实。
“陈世美!”老何道:“你们没见他那个嚣张劲,还有那个公主,气焰熏天的样子,在他们眼里,哪有什么法律,什么百姓,天下,只有他们嘛。包大人命令摘去他的乌纱帽,脱去他的滚龙袍,那一刻,真是爽啊!”
“不不,”老王道:“我看,还是那个什么小王爷被押上来,伸着个脖子嚎叫,展大人一脚压在他背上,让他抬不起头,那一刻爽啊!”
他们开心的笑起来,又都道:“其实,哪个犯案之徒,都逃不过包大人的法眼。听说包大人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专门来修理这些奸邪之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