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新酿青梅酒
1
沈晗很喜欢白玉堂的到来。
展昭身上,有一种东西,已经隐忍得太久,人们几乎已经把展昭强行压制住的灵魂中的某些东西给忘了,他们已经习惯把他当作展护卫,已经习惯他的沉稳,他的缜密,他的温润,他的那一抹云淡风轻的笑容。这么多年,他们都几乎忘了他来自江湖,仿佛,他生来就是展护卫。
但是沈晗知道,有一个大哥啊,是隐藏在那沉静稳重的展护卫后面的。那是他血液中深藏的傲气和桀骜,侠气和豪情,是昆仑山顶永远不化的皎洁如月的千年积雪,是九天中飞旋翱翔,双翼雄壮的鲲鹏。
他们忘了吧,他是南侠,侠客,不仅仅是济危扶困,锄强扶弱,还是“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还是“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还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侠客的灵魂,永远是骄傲的,自由的。
那段骑着白马纵横天下潇洒自如的日子,大哥是深深藏于心中的。只是偶然的,眸中有一丝怅惘。但只是流云般的一瞬,大哥又恢复了往常的沉毅果敢。
那身红衣,或多或少的拘了大哥,大哥的心中,是有孤独的,是有一个别人走不进去的世界的。沈晗知道那个世界的入口在哪里,她明白,白五哥是走得进去的。白五哥,是大哥没有折断的江湖的翅膀,是大哥曾经做过的一片自由飞扬的云彩,是大哥深藏在心中的那个飞翔的梦。
白五哥和大哥对饮的时候,沈晗能看见展昭眸中的光华,那是渐渐点燃的小小的火花,在那平时淡然的眸色中,缓缓的闪亮,直至,璀璨。他还是很少说话,只是听白玉堂说,说江湖的轶事趣闻,说走过的天南海北。说过往,说现在,说旧人,说新知。在油灯柔和的光焰中,展昭徐徐的握着酒杯,徐徐的喝一口,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被灯影照得摇曳的人影,薄唇微微弯起,那是隐约的,略有些怅然的笑容。
白五哥在的时候,多好啊,至少,能让大哥能够捕捉到一点点江湖上的水流一样的阳光,飞鸟掠过的影子,哪怕是一鳞半爪,也是好的。那个江湖,大哥的心,从没离开过啊。沈晗用最精心烧的菜,最温馨的款待来留住白五哥,这是白五哥在汴梁的另一个家。
她最爱看大哥和白五哥喝酒之后的比剑了。她从不知道大哥也能使这样华丽的剑势,懂剑的人都说大哥的剑是大开大阖,雄健大气的。可是大哥和白五哥比剑时,大哥的剑招炫目如轻霭浮空,乱峰倒影,沈晗都看不见大哥在哪里,好像哪里都是大哥。大哥的身影如灵猫,似苍鹰,花影,叶影,月光流过的地方,都有大哥。而白五哥旳剑是银光一片,仿若急雨万点,银丝破空,又像是闪着银色露珠的河水,悠悠划过的乐曲。
间关莺语,幽咽泉流,银瓶乍破,铁骑突出。大哥和白五哥的剑势时而轻灵,时而迅疾,时而飘渺,时而凌厉,沈晗看得目不暇接,她的唇边,是温柔而安慰的笑容,大哥的剑,终于可以不为擒凶缉盗,只为自己,只为挚友,而潇潇洒洒的飞舞一回。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臂两雕弧,虏骑千群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大哥清亮而带着磁性的吟诵声和白五哥明朗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不时还有爽朗的笑声。大哥和白五哥初相识时,不过十九岁吧,那是白五哥不服大哥的“御猫”名头,赶到汴梁和大哥比试一场。那时的他们,都是这般意气风发的少年吧。虽然过了这些年,但沈晗能想象那玉一样清俊的少年,那星光般灿烂的剑光。
“刷”的一道清光,沈晗也飞身跃上,展昭忙收了剑,一把将她揽住。
“大哥,我也要和你们比剑。”她兴奋地说。
沈晗一出招,白玉堂就知道她的水平,根本没法比。他尴尬的笑道:“小鱼儿,那个,那个屋顶上太滑了。”
“那咱们下去比。”沈晗一跃而下,兴致勃勃的看着他们,手中的剑,闪着银色的光芒,眼中却满是热切的光芒,那跃跃欲试的模样,使白玉堂颇为为难。怎么输给沈晗,倒是个很伤脑筋的问题,他已经回想不起他初学剑时的那几招。
还没等他想明白,已经是剑声交击,展昭已和沈晗比上了。白玉堂目瞪口呆的发现,展昭能够在瞬间急剧降低自己的水平,并且降低的那么巧妙,你几乎感觉不出来,他的剑招依旧是华丽的,令人眼花缭乱的,但白玉堂知道,那完全是表演用的空架子,根本没有战斗力。
看到和沈晗对了十几招后,才露出一个大破绽,沈晗顿时将他的剑击下,激动的嚷道:“大哥输了!”
白玉堂只能深深低下头,将笑意死死忍住,看来展昭早就练出了怎么输给沈晗的本事。他觉得如果有一天展昭退隐江湖,闲暇时可以将他如何讨娘子欢心的经验著一本书,也同样能扬名立万的。
沈晗兴奋的擦着额上的细汗,眼睛亮晶晶的,又欢快的转向白玉堂:“白五哥,现在轮到我们比试了!”
白玉堂为难得很,胜过小鱼儿是轻而易举的事,问题是怎么胜,再怎么说,也得支持十几招吧,可他实在没那个本事和沈晗对上十几招。蓦然间他灵机一动,皱着眉头,左手握着右手,将剑掷在地上道:“小鱼儿,不好了,白五哥的手抽筋了。”
“手抽筋了?”沈晗惊讶的说:“好好的,怎么就抽筋了呢?”
“对对,”看着沈晗晶莹的眼神,白玉堂甚感负疚,可他实在学不来展昭的本事,看来,那已是非一日之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白五哥的手,有时就会莫名其妙的抽筋。小鱼儿,等白五哥好了以后再和你比。”
“喔。”沈晗答应着,有淡淡的失望。白玉堂把目光转向展昭,看到展昭带着一丝狡黠的了然的目光,白玉堂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却见展昭的笑意更深了,这是白玉堂很难在展昭眼中看到的调皮轻松的笑容,让他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
这只猫啊,其实是很狡猾的。
2
“大哥,小桂哎。”
春夜,有丝丝缕缕的甜意,在凉凉的夜气中濡染,紫藤花已落尽,唯留满架嫩绿的叶子,在春风中微微起伏,好像有谁在叶子后面呵着气,满架的树叶都在轻轻的笑着。温柔的,清淡的,脉脉的叶子的香,和幽淡的花香,和着他们手中那青梅酒的醇厚的,丝绸一般流动的香味,使人觉得,今夜,好像远离了时间的河流,停驻在某一刻,某一个以后回想起来,不似在人间的那一刻。
满天的星星啊,几乎就在他们眼前闪烁,光芒清冽,在深蓝的天河中,闪烁着慈悲的微笑。星光温柔,仿佛掠过他们的眉际,沈晗靠在展昭的怀里,手指着一颗绿色光芒的小星星,惊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