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入春风满洛城
1
洛阳的牡丹花,已是开得最盛了。
魏紫,蓝田玉,锦云红,玉版白,都像云彩一样,大朵大朵,美得眩人耳目。
沈晗微微笑着,从这朵看到那朵,但是,没有展昭想象中的惊喜。
他略略有些失望,淡淡笑着问她:“不喜欢吗?”
她有些羞涩的笑了,春光明媚,流泻在她的乌发上。阳光照得她的脸色微红,她看了看人群,轻声道:“人太多了。”
洛阳的花会,是一年一度的盛世。附近几个城市的百姓,都会赶来,确实是摩肩擦踵,人山人海。一直以为她是喜欢热闹的,倒是忽视了,她内心深处的幽凉。
刚到汴梁,她确实爱红尘中的热闹。在深山长大的孩子,来到紫陌红尘,当然什么都是新鲜的,好奇的。傀儡戏,州桥夜市,潘楼街的鹰,都要去逛逛,看看。但是热闹看过了,她的心,还是清凉的,幽静的,还是那个对着山涧中桃花独自开落,静静的看着时光递嬗的女孩子。
确实,人太多了,好像天下的人都来看牡丹了。如在汴梁这样的盛会,少不得开封府的差事,展昭不禁蹙眉,想着洛阳知府怎么没多安排些人手维持治安,念头刚上,自己也失笑了,还真是职业病,洛阳的地界,要自己操心作甚。
“还是喜欢小小的花,桂花,茉莉,清清甜甜的香。”身边的她小声说着,马上又善解人意道:“当然,牡丹也是好的。牡丹真大,真好看。”她回过头,温柔的看着展昭,轻声道:“大哥,和你在一起,什么都是好的。”
展昭轻轻搂住她肩,柔和一笑,也有淡淡歉意。她不知道,洛阳,是婚假中的最后一站。
那日去府衙转了转,和大人在书房中喝了回茶,听到鸣冤鼓又响了,自己的热血,顿时就沸腾起来。
一个月,够了。再歇下去,真觉得空落落的。南侠的位置,是在开封府。是在不断为冤屈之人寻找证据的路上。
只是答应了她三个月,到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她会理解的,虽说,会耍些小性子,但她,始终是最理解自己的。
“不爱看,咱们就上清静的地方去。”
“清静的地方?哪儿啊?”她仰起头,娇娇的问。
2
是山中的寺庙。
沈晗不知洛阳还有如此幽静的深山,山上种满大树,午后的叶子密密的,一片阴凉,阳光从叶子中透出来,照得人面皆绿。
那个古老的寺庙,是在山的深处,一抹明黄的墙。
午后的庙宇,真的很清静,只有风吹过叶子的声音。一个小和尚,站在庙里的空地上,愣愣的看着他们。
展昭微笑道:“我们找一空法师。”
一空法师原来是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很好很老,但是很慈祥很慈祥。他微笑着看着展昭沈晗,沈晗也微笑着看着他,她忽然心中有了很温暖的感觉。她是个怕羞的姑娘,但是看到一空法师,她感到好亲切。好像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展施主,一别数年,别来无恙。”一空法师合十道。
展昭也恭敬合十:“大师安好。”
他们在后院喝茶。后院,有个放生池,鱼儿在里面游,还有银杏树,银杏树的叶子是纤细柔嫩的,新鲜的绿色,摇摇曳曳的。还有一株桃花,开得极好,风吹来,桃花瓣落在她的衣襟上。她穿的是碧色的衫子,桃花瓣很醒目。她一片片收集在手中,却不知怎么安排这些桃花瓣,于是小心地把它们又放在花树下,质本洁来还洁去。
“展夫人有佛性。”一空法师静静道。
她不懂什么是佛性,她只是爱护每一样东西,哪怕是一草一花,她都觉得应该尊重。
“心无尘埃,展夫人的心,很干净啊。”一空大师又道。
她喝着茶,羞涩的笑了,这是庙里的茶,喝了有福气。
展昭温柔的看着她,又徐徐转过头,道:“和她在一起,人会很舒服。”
一空大师点点头,又道:“你们夫妻,都是心如琉璃之人。”
“我不行。”展昭摇摇头:“这些年,在宦海中打滚,心重得很。”
“心重,非为名利,便是不染。”
“非为名利,”展昭看着明亮的天色,目光很远很远:“为情。这把剑,斩过奸邪,但也沾了自己师兄的血。午夜梦回,想起有些事,有些人,天人交战,不知问过自己多少次,是否是无情之人?”
沈晗担忧的看着他,看到他紧蹙的眉头,深深的“川”字纹,明澈的眼中,是无比的关心。
一空大师依旧静静道:“不是无情,是大爱无情。人间的七情六欲,贪嗔痴,展施主已是不染,生死,展施主亦是看透。展施主是大勇猛之人。”
展昭掠过一丝苦笑:“亦有牵挂,比如,她。”
“前生缘,今生还。姻缘前定,展夫人是展施主的情缘。只是,展施主命中,金戈之气多,展夫人会辛苦一些。”
“怕的就是她辛苦。”展昭轻叹一口气。
沈晗看出了他的倦意,他轻轻的无奈,就像慢慢流着的水一样。他从不流露出内心的疲倦,在这安静明澈的午后,也许远离了红尘,也许一空法师的智慧,他徐徐的说了出来。
沈晗低着头,又喝茶,茶有淡淡的甜意,但她品到了微微的苦。
她自己对自己说,她不怕辛苦。
“十二年前,展施主在庙里养伤,老衲还记得那时的展施主,一身月白衣衫,嘴角总衔着笑,少年英雄。养伤之余,还帮着抄一些佛经,展施主的心很静,有宿慧。”一空大师感慨道。
展昭淡淡的笑了,清澈的眸中,有对往事的回忆:“那是展昭最快乐,最自在的时光,也是血气方刚,少年率性。”他停顿了一下,道:“初出道,不知江湖多深,现在知道了,最深的江湖,在人心。”
最深的江湖,在人心。沈晗好像听懂了,呆呆的想着,眼睛,慢慢的湿润了。如果没有人心险恶的江湖,没有那么多的欲望,爹和娘,就不会死。范阳,已经做了驸马都尉,为什么还想做再大的官儿呢?难道春妮姐姐,也只是他向上爬的一道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