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抿着嘴笑道:“以后不许再害人了。”
“是是,不害人了,不害了……。”陈地痞苦笑着转动着眼珠,又可怜巴巴的向展昭看去:“好汉,这总成了吧?”
“让你不害人,就好比要狗不吃屎!”展昭冷笑道。
今日里把陈地痞教训了一顿,虽然爽快,但是展昭知道,自己回去后,他们会变本加厉的找孙老汉麻烦,今天必须把这麻烦为孙老汉连根拔掉,方是上策。
他踢过一张凳子,喝道:“坐!”
陈地痞不能置信的看着展昭,讷讷道:“好汉,你是,你是叫小的坐吗?”
展昭鄙视的嘲笑道:“欺软怕硬的软蛋,展某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要是昔日行走江湖,展某必将百倍教训与你!”
展某?展某?陈地痞定定的想着,蓦然醒悟,这般功夫,这般人才,莫不是在开封府当差的南侠展昭?他睁大了眼,打着结巴问道:“好汉是……展大侠?”
“狗眼还算识人。”展昭淡淡一笑,又和颜扶过孙老汉,请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原来陈地痞是梅县有名的流氓,放印子钱,盘剥生民,无恶不作。当年孙老汉的儿子为了开这家酒店,向陈地痞借了银子,谁知酒店没开两年,孙老汉的儿子媳妇便相继染病而亡。孙老汉独个儿带着丁香惨淡经营这小小酒家,好不容易把本钱还了,但是利滚利的,哪还得起?这些年的经营,都扑在了这上头,说实话,都是为这陈地痞在做工。饶是这样,还是被重利压得弯不起腰。
孙老汉搂住丁香,泣道:“陈爷,老汉儿就是做到死,也还不清您的利钱啊。老汉儿也只有这个小孙女相依为命,只求您不要打她的注意,这家店,就任凭您拿去吧。”
“他敢!”展昭犀利的目光向陈地痞扫去,陈地痞不由打了个哆嗦,直道:“不敢不敢,今儿个展大侠在此,小的哪敢?”
“借契拿来!”展昭又喝道。
借契上白底黑字的写明了孙老汉之子孙小土借陈大奇十两银子,三分利。
展昭蹙着眉,仔细看着,然后,转向陈大奇,压住怒气,徐徐道:“你还真是黑心黑肺,三分利,比大宋规定的利率高上许多,陈大奇,这些年来,你放债盘剥,黑心钱,也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陈大奇苦着脸道:“展大侠,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您看,这上面的指头印,可不是小的逼着孙小土按的。”
“赚这样的钱,也不怕报应!”展昭眸中闪过怒色,又喝道:“孙大爷欠你的本钱可还清了?”
“还清了。”陈大奇低着头道。
展昭便让孙老汉点燃蜡烛,拿过借契,放在烛火上烧了。陈大奇心痛的看着借契片刻便成灰烬,也不敢说什么。
“还敢不敢找孙大爷麻烦了!”展昭喝道。
陈大奇歪着头,不情不愿道:“不敢了。”
展昭冷冷的看着他,目光剑一般的锐利,又道:“把身上的借契都拿出来!”
他惊讶而不甘的看着展昭,微微张着嘴,展昭淡淡笑道:“怎么?要我亲自动手?”
陈大奇唉声叹气,从怀中掏出一把借契,重重的放在桌上。
展昭示意道:“放在火上烧了。”
陈大奇顿时跳了起来,嘶哑着声音道:“展大侠,这……。”
“陈大奇,昧心钱你赚够了,该收手了!”展昭平静道:“今日展某不扭送你去梅县的公堂,已是客气。天下的钱,是赚不够的,厚德才能载福。你的钱,从什么地方来,就会往什么地方去。自己仔细思量,除了造虐,还留下什么不成?万事,都要留个退步,不为自己,还要为子孙留方福田。”
陈大奇呆呆的怔了片刻,一个寒噤,从他的脊梁上溜下来,哑声道:“也是。三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傻的,还有一个,病病歪歪的。”
“如此境地,还一味逞凶使恶。子孙不好,要这些钱何用?子孙若好,更不须你的银子。你穷凶极恶,一味造孽,是非不明,混混沌沌,白活了半世人生。展某今日善言相告,你若不听,再行恶事,若传到展某耳中,开封府的狗头铡必少不了你!”
陈大奇听得浑身冷汗,忙道:“听的,听的,展大侠的话,小的一定听的。”
他心甘情愿的拿着借契,放在火上烧了。展昭看着这些借契都成灰烬,又道:“陈大奇,昧心钱你赚得不少,银子该怎么花,可明白?”
“明白明白。”陈大奇一叠声道:“从此后,小的正经做生意,还要做些善事,以赎以往的罪过。”
“朝闻道,夕可死。你今日或许良心发现,现在是明白了,但往后也许就不明白了。不明白的时候,想想开封府的狗头铡,就明白了。展某见过多少恶人,都是从小恶开始,直至难以收拾,终于命丧黄泉,踏上不归路。陈大奇,展某不希望狗头铡下看到你人头落地。”
“一定明白。”陈大奇汗流浃背,直点着头道:“展大侠的话,好像给小的吃了药。以前小的犯的恶病,就让展大侠的药给治好了。”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沈晗不禁轻声笑了出来。展昭也微笑着,看他一眼,道:“既是明白了,就带着你的小喽啰滚吧!”
看着陈大奇和他的小喽啰们仓皇消失,展昭方转过头,拿出一锭银子,和蔼道:“老人家,您岁数大了,这酒馆再过两年,也无力经营下去。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酒馆盘了,带着孙女好好过日子。这些银子,你们先使着,就做日常家用。”
孙老汉孤陋寡闻,没听说过展昭的名头,但看这架势,和陈大奇服服帖帖的模样,明白必然是个人物。他忙带着丁香磕头道:“恩人哪,这使不得啊,老汉和孙女已承了您的恩,怎么再用您的银子?老汉三生三世也报答不了啊。”
展昭沈晗忙将孙老汉祖孙扶起,沈晗温柔笑道:“孙大爷,丁香是个聪明孩子,您不要让她在酒馆里帮忙了。虽说是女孩子,也要进学堂,识几个字,将来自己的名字总要会写吧。”
“是是。”孙老汉忙应着,又非得留他们吃晚饭。
“不了。”展昭宁和的微笑道:“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要赶着回去了。”
5
天色已黄昏,走在薄暮温柔的乡间路上,沈晗犹激动不已,快乐的像只小鸟儿,轻轻跃动着,时而轻笑着,时而打着小小的飞旋,眸中,都是快乐的光彩。天边,是一层层铺染的晚霞,霞光灿烂的印着云边,染了温柔明亮的红色。一条河水,清凌凌的流过,河面在夕阳下,闪动着薄薄的跳跃的金色。两旁的水杉,高大秀美,细润的叶子也闪动着柔和的光芒。展昭笑着看着轻盈的沈晗,道:“不能再采叶子玩了,天黑之前,要赶到镇上雇车。”
“不玩了,不玩了。”沈晗倒退着走了几步,又亲密的挽住展昭的胳膊,歪着头笑道:“打架打得可痛快?”
浅淡的微笑,从展昭明亮的眸中微微溢出,他侧首看着沈晗,徐徐道:“做沈女侠可过瘾?”
“什么嘛。”沈晗赧然笑道:“空有侠肝义胆,但功夫低微,哪做得成什么女侠啊。要不是大哥在,今儿个又要吃亏了。可是心中一热,又是什么也顾不上了。上次连张荣祖那帮小喽罗都没打过,差点让这坏蛋在我脸上画花。”
“侠,不在武,而在心。多少人身怀绝技,却因心术不正,而万劫不复。”展昭眸中有了痛楚之色,轻声叹了口气。
沈晗看着展昭忽然变得沉重的脸色,小心的问道:“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展昭沉默不语,缓缓走了些路,看着河边活泼的孩童正在呼唤着凫游的鸭子回家,不禁回想起他的童年。尚义,他,春妮,三人结伴走在山路上,下得山来,看到河边有群鸭子,他那时调皮得很,拿了块小石子就去打鸭子。鸭子给惊得嘎嘎叫,赶鸭的老汉从鸭棚里钻出来,赶着他们就追。尚义背着春妮,三个人使劲的跑,跑……。
那时的夕阳,又红又大,挂在天边,红得就像铺满了整个天空。他们跑啊跑啊,自认为跑到天边了,方停下了脚步。还记得春妮软软的声音:“师哥,咱们跑到了天边了吗?”
“差不多是吧。”他自以为聪明的回答。
“天边,远着呢。”尚义老气横秋道:“咱们现在,只是在天下的很小很小的一角。”
春妮又软软的问:“那咱们,怎么才能到天边呢?”
“练功呗。”尚义回答:“练成天下第一武功高人,就能到天边了。”
他摇摇头,道:“师父说了,心要好,人要正,好人才能走遍天下。”
尚义争辩道:“不是,是武功要好,打遍天下无敌手。”
“武功好是用来帮助人的。”展昭不服道。
“武功好!”
“心好!”
……
他们不停的争辩着,直到春妮指着夕阳道:“别说啦,师哥,快看这太阳,好红好红,咱们都在太阳里啦。”
火红火红的太阳,温柔的覆盖住了他们,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小小的心,顿时被一阵说不出的情绪所笼罩了,那是温柔吗?那是苍凉吗?那是惆怅吗?那是,那是什么?
他听见尚义的话:“展昭,咱们要长大了,我觉得,长大不好。”
“不好。”春妮也苦恼地说:“我不要长大。师哥,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我怎么样永远和你在一起呢?”
“拜堂呗。”尚义聪明的说:“你嫁给展昭,你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可是,我要和你们两个在一起啊。”春妮忍不住哭了:“但是娘说,一个女人,不能嫁给两个男人。”
“我不要娶你,我要做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人,是不能娶亲的。”尚义骄傲地说。
春妮的泪,簌簌的落下,打湿了她那件银红的小袄。尚义忙命令展昭:“展昭,你和春妮拜堂。”
从小,他的心,就是最软的。他们在夕阳下拜了堂,那时,他十岁,春妮五岁。尚义还不知哪里找来一根绳子,让他们牵了。春妮甜甜地说:“师兄,那我就是你的娘子啦。”
那些回忆,像岛屿一样浮出来,又温柔的落下。
尚义,已死在他的剑下。师父,也死在九尾狐和沙千里手下,春妮,孤身一人,凄凄凉凉。
那夕阳下的三个孩子,却仿佛还在眼前。他的眸中,有微微的湿意,不觉紧紧握住沈晗的手。
原来,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永远。
那只是孩子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