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刚进房间,展昭就支撑不住了,急走几步,扶着床架,压抑多时的血腥,冲口而出。一旁的白玉堂忙扶住他,血色吐在了白玉堂洁白的袍子上,洇染了几片鲜红。冷汗,濡染了他苍白的脸,唇色,亦是青白的。间隙中,他看到白玉堂的袍子上有他吐的鲜血,不由歉意而微弱道:“泽琰,抱歉,弄脏了你的袍子。”
“你这个人!”白玉堂不知说什么好,忙扶他躺下。刚躺下片刻,他又感到一阵恶心,按着胃坐了起来,自己要下床拿痰盂,白玉堂瞧他的情形又要吐了,忙把痰盂拿过来,果然,又是半痰盂的血。
“展昭,你感觉到底怎么样?”白玉堂急道,知道他的胃一向不好,但是此番大发作,却是第一次看见。白玉堂暗道何苦来,好好一个江湖侠客,偏要去开封府当差。沐风栉雨,擒凶缉盗,此中艰险颠沛,胜于江湖险恶。他又是要强的性子,稍微马虎一点都不愿,说是案无大小,每一个细节都至关重要。
开封府的这一块,是重点,现在名声在外,外省的人有了冤屈,也都争着来开封府告状。这个鸣冤鼓,就没停过。展昭的脚步,遍及大江南北,取证,擒凶,哪有歇息的时候?殿前司他所执掌的两军,也要不时去查看,还有宫里的这一块,不时有别的任务指派下来。这样的忙碌,就是铁人也要倒下。
他事事都想得周到,样样都替别人考虑,唯独忘了自己。要是沈晗在身旁,还好一些,白玉堂在开封府的这些日子,目睹沈晗如何精心照料他,一饮一茶无不用心。白玉堂是为展昭感到欣慰的,他身边是该有这么一个人,知冷知热的疼他。
他这个人,什么都藏在心里,白玉堂明白在襄阳的压力是相当巨大的,饶是智勇如他,亦会常常陷入绝境。但他都是一个人扛下了,白玉堂不由深悔自己孟浪,想帮他,却再三给他添了麻烦。
“还好。”展昭合着眼,低声道。
他说还好,那一定是大不妙。随后进来的颜查散,卢方等人,看到这情形,均十分焦心。卢方夫人闵秀秀是洛阳神医闵子骞的千金,深得其父真传,医术十分精妙。夫妻做得长了,卢方也懂几分医道,两指切上展昭的寸口脉,十分细弱。他眉心紧蹙,向颜查散道:“颜大人,大夫几时来?”
“快的。”颜查散急忙回答:“雨墨的脚头快。”
一柱香的功夫,雨墨依旧没把大夫请来。大家都急了,展昭微微睁开双眼,道:“颜大人。”
颜查散忙道:“展大人,再等等,大夫马上来了。”
他笑笑,道:“不急,颜大人,现在深夜,赵爵的耳目不会出来。展某的意思是,想请颜大人派心腹密访制绳工匠。这条绳子要特制,事不宜迟。火药的事,也要尽快办。”
众人都感恻然。这条计策取得盟书的可能性极大,但也意味着展昭杀身成仁。白玉堂按捺不住,再一次急切的表示:“展昭,你安心养病,这件事我来办。我和赵方捆在一起,大哥将盟书送到开封府包大人处,一定不会出岔子的。”
“这是展昭的事。”他的眼神依旧明亮,微微笑的时候,还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温暖。须臾,目光转向颜查散,简短的说:“尽快。”
“是,展大人放心,颜某这就让人去办。”
颜查散向外走去,雨墨带着薛毅赶来了。颜查散原想训斥雨墨几句,看到是薛毅,也不作声了。薛毅清高,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他都一律视之,能把他请来,已经是雨墨办事能干了。
看到病人是展昭,薛毅略微愕然,他向雨墨看去。雨墨忙介绍:“这是京里的展大人。”
“御猫展昭?”薛毅好奇问道。
展昭虚弱的颌首,道:“有劳先生了。”
御猫展昭的名头是很响亮的,薛毅有几个老病人,闲来无事会来坐坐,天南地北都要谈论。薛毅也爱和他们摆摆龙门阵,也是解乏。谈到汴梁的事,就会谈到开封府,谈到展昭。开封府的名头,在他们眼中是大得不得了,驸马,王爷,没有不敢铡的。展昭的本事也大得不得了,他在东水门的城墙上,为荆州难民挡箭的这个场景,已被传颂得犹如天神一般。但薛毅没想到,原来他就是大雨夜为未婚妻求药的这个年轻人。
他确实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的。这种魅力,在薛毅眼中,不在于他的英武,神勇,而在于他的诚恳,温暖。他是能给人一种很大的信任感的。他的外表没有丝毫官气,清瘦,恬静,除了眉宇间的英武外,薛毅看不出他是练武之人。而他对未婚妻病情的陈述,用词虽然简约,但句句都在要点上,当时薛毅就感到这个年轻人不同寻常,可万万没想到他是展昭。
薛毅细心诊过脉,又看了痰盂中的鲜血,道:“展大人是由于肝郁化火,损伤胃络。”他嘱咐道:“展大人,先把心静下来,这个病,要养,不能急,慢慢的调理。”
展昭苦笑一下,道:“请问先生,展某何时能好转?”
“不急。”薛毅慢条斯理的开着方子,道:“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展大人,胃脘出血,本就因焦躁劳累。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展大人,你的胃脘已有损伤了,以后一定要注意饮食规律起居得当。虽说是练武之人,但也不过是比别人身体素质强一点罢了,总是血肉之躯。”
“先生,还请您加大药量,把展某的胃部出血止住,烧退下去即可。这几天不出岔子就行。”展昭坐了起来,神色坚毅道。
薛毅停住了笔,有些恼怒的望向展昭。他行医多年,最恼的就是指手画脚妄作要求的病人,何况还指挥大夫加大药量,这更是犯了医家大忌。以他对展昭的观察,他的教养是极好的,怎么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他看了展昭一眼,决定不理他,依旧写他的方子。
展昭站了起来,摆摆手,谢绝了白玉堂的扶持,自己走到薛毅的对面,扶着桌子坐下,诚恳道:“薛先生,展某也知道这是不情之请,让先生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