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飞,”钟雄苦笑道:“机关图真真假假,藏于十几个地方,赵方绝不会把真的图交出来,这个人和他老子一样狡猾。你就是押着他进冲霄楼,到时候他像泥鳅一样,瞅了个空子,按动机关,自己溜了,把你们关在里面也是极可能的事。就是你用剑抵着他的脖子,进了冲霄楼,他也能用法子,让自己毫发无伤。”
钟雄没说出来的意思是,赵方可以利用冲霄楼的机关,安全的让自己逃脱,而让对方身丧冲霄楼。即使展昭这样的高手,在冲霄楼中,都能莫奈他何。
展昭这才明白,林碧薇拿出的那张图确实是她以为是真的图,那图里的机关,没有包括人为触动的部分。她之所以能在冲霄楼中出入,那是因为没人发现她的影踪,所以她能避开常设的机关。但是盟书和印玺,龙袍,她一定无法知晓在何处。
展昭的浓眉,紧紧地蹙着,深深的“川”字烙于其中,半晌沉默着。胃痛又剧烈起来,更有一口血腥,从胃里翻了上来,他顿时感到喉咙中,有丝丝粘稠的液体,立即死死抿住唇,生生把这一口血腥压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又道:“钟兄,除了盟书,尔等可还有其他后顾之忧?”
钟雄看到展昭按住胃部的拳头往里面压了一压,也知道他现在正发着高烧,盟书的事,已经使他极为焦忧,何忍再添烦乱?他犹豫了片刻,摇了摇首。
他的犹豫,没有逃过展昭的眼睛。展昭温和道:“钟兄,你我见面并不容易,乘着杨将军也在,还是要把问题都提出来。”
钟雄的问题也是军中几个重要将领的心头之患,赵爵有本账册,上面记得都是朝臣的阴私之事,和他与朝臣来往的节礼,名单十分之广,不但是襄阳的将臣,国朝中亦有,琐琐碎碎,十分详尽。说实话,很多人是被这本账册和名单挟制的。只要上了这本账册,就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钟雄想说的就是这个隐患,但是见到展昭异常苍白的脸色,想到他一夜激战,至今没有休息片刻,又马不停蹄赶到樊城,盟书的事已经压得他相当烦忧,不能再添半分麻烦了。
钟雄踌躇了片刻,摇首道:“确实没有问题了。”
展昭静静看了他片刻,见他还是不言语,也不追问了,看了看日头,已经西斜,便道:“今日就谈到这儿,两位将军抓紧下山吧。杨将军,你请走右面的小径,钟兄,你请从后面的小路翻下去,还是尽可能分开走。”
钟雄见他拳头还顶住胃部,了然他此时胃部定是十分不适,关切道:“熊飞,我送你回去。”
展昭微笑着摆摆手,道:“无碍。”他看了看天色,道:“展某还想一个人再静静坐一会儿。”
钟杨二人知他为盟书的事焦愁,便拱手告辞。
现在,日色西斜,已是黄昏,山谷中的光已转为暮色降临前的柔和,绿色叶子上流动的鲜亮的日光已淡去,叶片的绿倒是本色而厚重起来,显得格外静谧美丽。微风吹过,满谷的树叶飒飒作响,像是自然界合奏的悠扬的乐曲,伴随着天上远飞而去的归雁,好一幅温柔的景色。
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中,展昭的思绪变得清明起来,那张密旨,也清晰地浮于眼前。
“着令御前三品带刀护卫,殿前副指挥使展昭,入襄阳,秘取盟书。一切可便宜行事。”
赵祯忧心的神色也历历在目:“展昭,还有一件事。钟雄是你的旧友,朕的意思是,如能让他背暗投明,那是最好不过了。朕也不希望看见襄阳的兵燹之灾,襄阳的百姓,也是朕的子民啊。”停顿了片刻,赵祯又叹了口气,拿出一块青龙玉佩,上面用阴文篆刻了一个“赵”字,递与展昭道:“如钟雄死心塌地跟着赵爵,展昭,你可密杀于他,暂掌他的将印。”
现在两件任务完成了一件,而至关重要的盟书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钟雄,杨知范,八十万将士,该如何?杨知范的话虽然偏激,但是不无道理,难道将士没有死在对西夏辽国的战场上,却被当做乱匪莫名其妙死在樊城,死于襄阳王的险恶阴谋,自己人的混沌不明之中?钟雄的身边,还有周之飞,郭杰两条狼在盯着,军中异动,他能瞒到几时?
时间已经近两个月了,盟书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卧底已经暴露,再要按照以前的思路,从襄阳王府内部探得盟书,这扇门是完全关上了。
卧底的暴露,意味着此次展昭的任务已经失败了一大半。取证确实是最艰难的,以往在开封府,每一次取证展昭都相当谨慎,一次失败的取证可能意味着一次错案,一条冤屈的生命。在取证的过程中,展昭都要反复衡量,辨明真伪,然后才将证物,证词,证人提交与大人。这一次的盟书,亦是取得赵爵谋反的证据,是迄今为止,最艰难的一次取证。也是责任最重的一次取证。
而且,这不是单纯的取证。赵爵是大奸,亦是枭雄,他的手段,行事,毒辣无比。钟雄和杨知范的担忧绝不是空穴来风。从这方面来说,这盟书中,是几十万条性命。
“难道说,展昭真的失败了吗?”他焦虑自问,一股强烈的负罪感也涌上心头,这一次的失败,意味着万劫不复,意味着展昭将成为罪人,无颜面对钟雄,也无颜面对杨知范,更无颜面对几十万的将士。
这是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压力,就像黑暗一样压倒了他。展昭,是从未有过的沮丧,忧虑,辛苦。这一刻,他真是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支持了。
胃部尖锐的疼痛,就像野兽一样攫住了他,那股剧烈的恶心,翻腾而来,一口血腥冲口而出,四周仿佛都暗了下来,只有一片柔和的,暮霭苍茫的气氛在流动,一切景物都隐去了,展昭的思维忽然在这一刻清晰无比,只有挟制赵方,同闯冲霄这条路。
唯有把他和自己用最牢固的绳索绑在一起,两人合为一人,亦步亦趋,死一块儿死,活一块儿活,这样赵方才没有作弊的可能。拿到盟书后,急速让卢方欧阳春他们护送至汴梁。
这是目前为止唯一的办法,但这个法子极有可能是最后自己和赵方同归于尽。赵爵是绝不会放他安全离开的,而和赵方绑在了一起,也意味着他无法施展武功脱身。
只要挨到卢方他们顺利离开,自己的生死,唯有置之度外。
想到这儿,展昭不由长吁一口气,事情至此,终于有了解决方法。
但是,片刻,一阵深深的心痛立刻像刀子一样捅进了他的心。
沈晗怎么办?如自己有个不测,这个丫头后面的路该怎么走?
想到沈晗,那甜美秀丽的面容,就像水一样流到了心头,霎时,全是她或温柔或活泼的目光,都是她的娇声笑语,宜喜宜嗔。
“大哥,我从此……只有你了。”那是她在沈家药店里,依依倚在展昭怀中,流着泪而说。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那是她给父母上坟后,下山时,一路在自己耳旁柔声曼唱的。
她把什么都给了自己,她在这世间,没爹没娘,只有自己一个亲人。怎么办?怎么办?
这是展昭遇到的最大的最矛盾的难题。他痛苦得心脏都要裂开了,无论在宦海还是江湖,他都自认行止无愧天地,可是终有一个人,他要辜负了,而这个人,却是这世上他最深爱之人。
“没有办法了,晗晗,大哥没有办法了。晗晗,原谅大哥吧。”他的眼睛湿润了,手撑着额,一滴眼泪,从他的清眸中流出,顺着高挺的鼻梁,流到了薄唇中,是无边的苦涩:“晗晗,大哥答应你,万一大哥到了那里,不吃孟婆汤。在桥头等你几十年,直到你变成白发老婆婆,大哥再扶你过桥,生生世世,同为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