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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第三十四章

沈晗四岁起,便会推窗买东西,自己站在凳子上,拿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放几枚制钱,用长长的绳子放下去,枇杷杨梅就在篮子里拉上来。只是这一切都是偷偷做的,有一次程婉进来看见,惊呼出声,沈晗吓得从高凳上摔下来,头都磕破了。从此,临河的窗便锁得紧紧的,再也不让她私自买东西。

后来,后来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每年从庐山回来,都是寒冬,河里的船,再也没有时令的新品,没有酸甜可口的杨梅,没有清新怡甜的枇杷,甚至,连那满船的茉莉花都没有了。童年的梦再也没有了,童年的春天也远去了,随着娘的那声惊呼,飘飘渺渺,杳然无踪,仿佛白云苍狗,瞬息不见。

月上中天,星子掉在河中,点点的闪烁。初春料峭,河埠两岸的人家,都已早早点了灯火,围坐在一起。她怅然的看着那照在窗纸上的橘色的光芒,想着,那围坐在方桌前的,必定是一家人,有父有母有孩子,即使粗茶淡饭,也是人间的大幸福。对于她来说,今生再想和父母吃一顿饭,却永远不能够。那样的灯火,她不敢看,却是偏想看。看了,又是一襟的泪。

一袭藕色外衫,披在她的肩头。她知道谁来了,依依向展昭怀中靠去,眸中的清泪,闪烁着委屈和伤痛。宽厚的大手,无声揽住她双肩,温润恬淡的光芒,从那清冽的眸中柔和的溢出,就如皎洁的月色,漫漫的覆过她的心头。心里的伤痛,被这湖水一般深邃温煦的眸光渐渐的覆盖,她的眼中,有了点点的笑意,向展昭诉说着小时候的趣事。

展昭静静的听着,薄唇微弯,宁静笑道:“那制钱,是哪来的?”

沈晗的颊上,顿时飞过一片红云,低声道:“从我娘房中的抽屉中拿的。”

展昭深深笑了,眼前闪过小小的沈晗,踮着脚走到父母的房中,左顾无人,小心的拉开抽屉,拿了一把钱就急忙跑开的场面。他笑道:“原来是个小贼。”

沈晗蓦然回过神来,那是四岁时的事,为何展昭一说,自己还是心虚?她俏皮笑道:“把我抓去开封府堂审可好?哼,真要从这儿审,大人也得挨板子。难道说包青天小时候就是不苟言笑的圣人?”

每逢沈晗开涮要开到包拯头上,展昭便喝止:“别胡说!大人是孝子,19岁便中进士,出任和州监税。只因父母年事已高,大人辞官伺候父母十年,直到父母去世后又守制三年,方才入仕。大人如此孝道,可见幼年时便是淳厚之人。”

沈晗吐了吐舌头,道:“那大哥呢?忠叔说你小时候可皮了。难道你就是天生的展大侠不成?”

展昭的眸中闪过柔和的笑意,微微颌首道:“展昭小时候,确实极调皮,还是巷子里的孩儿王,每逢打架,都少不了我。为此,也不知挨了我娘多少打。只是,总不改,到底是走到从武的这条路上。”

此时,一条乌篷船从河上过。船家撑着篙,唱着洞庭东山一带的小曲。看到他们坐在河埠头的麻条石上,便笑着打了个招呼。沈晗笑道:“大叔,你这船要回东山去?”

船家道:“姑娘,天色已晚,小老儿赶不回东山了。阊门那儿有亲戚,去借宿一夜。”

沈晗听见阊门,眸光便亮了,道:“大叔,能不能载我们到阊门?船钱,您说多少便是。”

船家笑道:“什么钱不钱的?姑娘,和你那相公上来吧。”

听到船家如此称呼,两人面上俱是一红,又相顾浅浅一笑。船家靠了岸,展昭携着沈晗走上去,坐在船头,看着橹桨过处,一道道清波银涟,两岸灯火,点点昏黄,只觉时光如此静好,山河如此静美,如能停留在这一刻,此生何求。

初春的风,已摘了刀尖,有淡淡暖意,在江南犹是柔美旖旎。江南的春,比北方来得早,来得柔,春色淡远,渐渐上了枝头。两岸垂下的柳枝,已有嫩绿。船过两岸,沈晗摘下一根柳条,编了一个柳叶环。她手还有微抖,但已不妨碍编叶环,双眸微垂,耳边的翡翠耳环微微摇荡,衬着她秀丽的容颜,认真的表情,展昭怜爱大起,轻轻在她颊边一吻。

她莞尔一笑,将柳叶环挂在展昭颈中,自己伏在展昭怀中,看着小船在一座座缺月弯弓的石桥中穿行,闻到展昭身上稳健温暖的气息,轻轻合眼,叹道:“大哥,若能终老此乡,该多好。”

若能终老此乡,该多好。展昭的唇边,扬起一丝怅惘的笑容。此处,人物温软,山水旖旎,又是她的家乡,她朝朝暮暮想念的地方。虽说在汴梁,她欢笑如常,但也丝丝缕缕流露出怀乡之念。如不是为了他,她必定于江南采莲,过着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船家见他们亲密相依,笑道:“这位公子,姑娘,你们必定是新婚夫妻。”

沈晗甜甜一笑,目光中皆是柔情,向船家道:“大叔,你看我家夫婿可俊?”

船家笑道:“这位公子,苏州城里都是找不到的好容颜,而且一股英气,小娘子眼光好得很啊。”

她笑得越发甜美,展昭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子道:“厚脸皮。”

她很是镇定的点了点头,道:“努力向城墙发展。”

阊门有沈家的药店。昔日高悬的灯笼如今日晒雨淋,已是破旧不堪,只剩下个灯笼架子。那朱漆大门也是敝旧,推开门,只见满屋子的灰尘扑鼻而来。沈晗眼中怔怔,仿佛看见药店众人忙碌的情景,看到张叔忙着用小秤盘秤药,李叔招呼着病人,她先是向展昭小声说着药店的情景,但是看到父亲的脉枕,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将那脉枕贴在脸上,仿佛还能感受到父亲的体温,看到他温文儒雅的神态,将慈爱蕴于内,冷静克制于外,一片爱女之心,却不能淋漓表达的无奈和伤痛,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此次来姑苏,她好比又在父母怀中,处处有父母痕迹的地方她都要回顾。她此生最大隐痛就是没有在父母膝下承欢,这创痛一生难以修补。这一哭肝肠寸断,她紧紧抱住脉枕,犹如抱着永远远去的父母,再期望倾尽所有,只为换来一盏茶的相聚,也是不能。她的眸中伤痛得几乎要滴下血来,展昭将她抱于怀中,一灯如豆,她的泪水濡湿了展昭的衣衫,展昭长叹一声,眸光亦微湿,心中立意要爱护她终身,将她幼年时失去的爱,尽可能弥补与她。

不知哭了多久,展昭轻轻为她捋起被泪水打湿的鬓发,用拇指为她擦去泪水,柔声道:“小鱼儿,身体还未大好,不能再哭了。沈伯父在天之灵,看到你这般伤心,也会心痛。”

她泪如泉涌,伏在展昭怀中,轻声道:“大哥,过几日,我想给爹娘上坟。他们坟上的青草,想必都已青了。总是我不孝,他们只生我一个,我却连坟都没给爹娘上过。”

说着,她伤心之至,又大哭起来,展昭轻拍她的背,道:“好,大哥与你同去,也让沈伯父沈伯母,一切放心。小鱼儿从此有展昭,再也不是孤单一人。”

她抬起一双泪眼,依依望向展昭,轻声道:“大哥,我从此……只有你了。”

展昭轻轻颌首,清澈的眸中,浓浓的温柔深深的从眼底溢开,深邃如海,温煦如春,郑重说道:“小鱼儿,这一生,大哥都将爱护于你,生老病死,永不相离。”

生老病死,永不相离。听到这承诺,她渐渐安静下来,倾听那稳重的有力的心跳,看到那眼底眉梢笼着的温柔,她的悲伤,慢慢的歇了。两人在灯光中坐了很久,直到那清油燃尽,方才起身。

沈晗将父亲的脉枕抱在怀中,展昭转身将药店锁上,沈晗忽道:“大哥,让我再看一眼!”

那一眼,她又看到小小的自己,跨过药店的高门槛,跌跌撞撞的向在店中坐堂的爹爹身上扑去,看到胖胖的张叔笑着举起自己,在晒着药材的后院兜来兜去,看到瘦瘦的王哥哥和自己在晒着药材的匾盘中追来追去,听到自己的笑声在其中洒落,一串一串的像银铃。

不在了,都不在了。爹不在了,张叔不在了,王哥哥不在了。她的泪又落了下来,看着那大门锁上,童年也被锁在了里面。牵着展昭的手,一步一回头的离去,时节换,繁华歇,从此,一别千里,许多事,已被西风吹尽,了无陈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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