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国手的家在东榆林巷,展兰对汴梁不熟,打听了好久才打听到。这是一条窄长的巷子,王大国手的家是不起眼的黑漆大门,展兰礼貌的扣了门,出来一位仆妇模样的人,看到眼前这个漂亮的大眼睛姑娘,和蔼的问道:“你找谁啊?”
展兰羞涩道:“我找王大国手。”
“老爷去宫里了啊。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展兰想到沈晗关照她,只有见到王大国手本人才能说,她摇摇头。那仆妇便欲关门,展兰用脚抵住门,那仆妇关不上门,急道:“你这小姑娘,好不讲理,和你说老爷不在,你又不信,还不让我关门。”
展兰声音细细道:“不见到大国手我不回去。”
仆妇无法,将王大国手的夫人唤了出来。花白头发的王夫人看着这个漂亮姑娘,温和地说:“孩子,大国手不在。宫里有要紧事,回不来。你有什么事,告诉奶奶。等到大国手回来,奶奶告诉他。”
事情也真是不巧,是太后病了,王大国手必须在御医院值班。太后不病愈,王大国手是不会回来的。
展兰着急的问:“奶奶,大国手几时回来?”
“孩子,那可说不准,也许半个月,也许一个月。你到底有什么事,是不是家里有病人?”王夫人和气的问。
展兰焦急的点了点头,王夫人遗憾的叹道:“孩子,那可没法子了。你还是赶快另请高明吧,这病可是耽误不起的。”
展兰怅然的离开了,此时,天都黑了,一盏盏的灯火在巷子里点了起来,北风呼呼的吹,刮过这姑娘的衣襟。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孤孤单单的,被拉得很长,忽然就哭了。沈姐姐的命怎么这么苦呢?为什么二叔偏偏闭关了?为什么王大国手偏偏不在?她攥着那张纸条,那张她一直紧紧的攥在手里的纸条,那上面是王大国手家的地址。她又小心的把它放在怀里。也许,也许再过些日子她再来问问,大国手就回来了。想到这个,她心中又有了希望。清亮的大眼睛里又有了光彩。
还没到开封府,就有人拦住她,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兰儿。”
是方婉罗,面如寒霜的看着她,她瑟缩的往后面站站。
方婉罗似笑非笑的问道:“去东榆林巷做什么?给你沈姐姐找大夫去了?七姨白疼你了!”
展兰低头不语,过了半晌,才很轻很轻道:“沈姐姐很难受。”
方婉罗知道展兰的个性,虽然看上去温柔羞涩,但是很倔强,也很有正义感。她微微笑了一笑道:“七姨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沈姑娘的痛苦七姨也看在眼里,七姨也想帮她,但她不信任七姨,七姨也没法子。”
展兰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话,眼睛就亮了,心中想着七姨做了错事,一定也希望补救,只是不好意思和沈姐姐说,她惊喜的眨着明亮的眼睛,道:“七姨,你有法子帮沈姐姐?”
方婉罗幽幽道:“七姨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法子?喏,这是你叔外公以前在汴梁认识的一位名医,你陪着你沈姐姐去看吧。人家可是专门医治她这种病的。”
展兰欣喜的接过,方婉罗看了她一眼,又特意嘱咐:“可别说是我介绍的,她对我,可是不信任的。就说是你刚才找的大夫推荐的,明白没有?否则她不愿意去瞧,这手,可是一辈子都好不了。”
展兰忙道:“我知道的,七姨,谢谢你。”
十二
晨光熹微,沈晗就和展兰出了门。沈晗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明媚的笑容,她晓得大国手推荐的医生,一定是良医。她好像感觉头也不那么痛了,手也不那么抖了,她笑着对展兰道:“兰儿,等姐姐的手好了,姐姐给你和二叔烧好吃的。二叔最爱吃姐姐烧的菜,姐姐有一个师父啊,特别的讲究,姐姐的那些手艺都是被她逼出来的。现在,可都用在伺候你二叔身上了。”
展兰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七姨介绍的这个大夫真的有用吗?但她什么也不敢说,看着沈晗充满希望的眸光,她怎敢道明那是方婉罗介绍的?沈姐姐是那样信任自己,可不能将这珍贵的信任打碎。
两人走街串巷,出了旧曹门往东,走过朱家桥,下桥后到南斜街,此时市声已开始喧沸,两旁店家都开始把门板移开,小吃店也开始营业,沈晗笑道:“兰儿,等姐姐瞧好了病,就为你买好吃的。”她又向两旁看去,再问了店家的信,按照他们的指点转了个弯,到了牛行街。阳光初起,薄薄的金色光线洒在她和展兰的身上,笼上一层透明的光雾。她精致的菱角嘴微微扬起,带着展兰欣悦的找到了那家医馆。
这家医馆门面不大,大约是早晨的关系,还无人瞧病。内外两间,外间是一个小伙计,正在懒懒的用鸡毛掸子扫着柜台,柜台里面是一排柜子,上面都是些大瓷瓶,写着药材的名字。看到沈晗和展兰,纳闷的问:“两位姑娘找谁?”
沈晗客气的相问:“敢问小哥,这儿是不是有位吴大夫?”
小伙计点点头,指着里间道:“大夫在里面,你自己瞧去吧。”
吴大夫是一位中年男子,瘦而白,颌下有细细的长须,正在喝着茶。看到沈晗进来,他满脸堆笑道:“这位姑娘,瞧什么病啊?”
沈晗真是病急乱投医,也是不巧,展昭在闭关。要是展昭在,一眼就能看出此人非正气之人。看人要看眸子,善良之人必定眸正神清,奸恶之人眼神飘忽。但是沈晗单纯,全无涉世经验,展兰又是孩子,两人一看这吴大夫颇为热情,心中就热了,沈晗把病情诉说了一番,吴大夫认真的听着,又瞧了她的手,沉吟了很久,叹道:“姑娘,不是我打击你,你这手没法子治了。”
沈晗脑中轰的一声响,和展兰对望一眼,焦灼道:“大夫,您再瞧瞧,怎么会没法子?您一定有法子的,对不对?麻烦您再仔细瞧瞧。”
“姑娘,我们家是世代行医,擅长的,就是瞧你这样子的病。也不知瞧好了多少病人,但是你这手,还真是绝症。你要是只吃一种药物哪,那还有救。可是你怎么就把两种药都给吃下去了呢?这两种药物都是损伤经络的,药性又强。两种合在一起,那是强强联合啊,毒性尤甚。姑娘,你这手——,”他摇首叹息道:“废了。”
沈晗脑中一片空白,低声道:“大夫,您的意思是,我这手不能干活了?”
“非但不能干活,还要人照顾,下来的症状会越来越严重,吃饭喝水都要人喂。姑娘,你成亲了没有?要是成了亲,遇到个好郎君,后半生也有人照顾你。但是时间久了,恐怕人家也要生厌的。如果家中条件允许,姑娘你还是多请几个奴仆吧。”吴大夫做出同情之色。
展兰急道:“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吴大夫摇了摇头,沈晗缓缓的站起来,嘴角牵动了一下,道:“大夫,谢谢您。”又搂着展兰,轻声道:“兰儿,咱们走吧。”
她们要跨出门去时,吴大夫忽道:“姑娘,要不你再去瞧瞧别的大夫?”
沈晗苦笑着摇摇头,和展兰,沉重的走了出去。
吴大夫坐了下来,摇首叹口气,道:“姑娘,莫怪我心狠。这世间,谁会把白花花的银子推走呢?我也得有老婆孩子养,是不是?只能怪你命苦。”
沈晗走在街上,一声儿也不出,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展兰吓坏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牵着她的手。步出牛行街,转过南斜街,走上朱家桥,到了朱家桥的桥下,她看到有一家小吃店开着,忽然道:“兰儿,你饿了吧?”
“不饿,沈姐姐,我不饿。”展兰忙道:“咱们再去瞧瞧别的医生,或者,咱们找公孙先生去。”
沈晗恍似没听见一样,走进了小吃店。小吃店里摆放了几张八仙桌,八仙桌上都有一个筷子筒,里面插了十几双木筷子。看见她们进来,小二便把她们引到里面靠河的那一头,沈晗掏出几文钱给展兰,展兰到柜台哪儿看了水牌,要了两碗馄饨。
然后,她回到沈晗身边,挨着她坐下来。沈晗看着河对岸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还有开门做生意的店家,一片热热闹闹的早上的景象,轻声道:“兰儿,你看你二叔守护的这个汴梁真好。”
展兰看着她的神情很平静,不敢说什么,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沈晗看着河面和对岸,又轻声道:“他现在不太巡街了,办的都是凶杀案子多。可是汴梁,很多人认识他。”
展兰静静的听着,沈晗的唇角浮起微微的笑容:“我第一次看见他,他就是一大早来巡街。那时,我身无分文,他就给我买包子吃。他的笑,好温暖,他的眼睛,好干净。其实,”她赧然的笑道:“那时候,我一定就喜欢上了他。”
“只是,我不知道那就是喜欢。我只是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好?怎么做了官,一点架子都没有?怎么倒像是我的大哥一样?大哥。”她的眼睛中,浮起一丝甜蜜的笑意:“然后我就一直唤他大哥,只要一唤他大哥,我的心,就定下来了。他在那儿,就像是一棵大树一样,风来了,雨来了,跑到他身边,你能感受到的,就全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