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次日是大年初二，因是新年，展昭也有几天假，便陪着大嫂他们去大相国寺游玩。展昭想着平常沈晗也一直想与他去大相国寺逛逛，便唤她同去。

事实证明，这是展昭犯的一个错误。逛相国寺时，展大嫂巧妙的把方婉罗安排于展昭的身侧，还有一侧，便是展骏。自己和展兰又走在两侧，沈晗无论如何就挨不上来。展昭虽和大嫂他们说说笑笑，但是眼睛都在沈晗身上。沈晗闷闷的走在后面，感觉自己是被抛弃的，特别是看到方婉罗温柔的向着展昭询问着汴梁风物时，她心里更是像被撒了一把沙子，硌得慌。展骏看到什么，就缠着展昭问东问西，常州虽亦是府城，但哪有汴梁这般繁华。相国寺内的万姓交易，可是飞禽走兽，花朵珠翠，头面帽子什么都有。不一会儿，除了展昭沈晗，各人都有了中意的东西。展骏更是吃的玩的，满满的一堆，喜笑颜开。

展昭放慢脚步，等到沈晗慢慢的挨上来，温和问道：“小鱼儿，你喜欢什么，也挑几样。”“不用！”沈晗没好气的撅着嘴说：“什么都不喜欢！”

展昭给她冲了过去，只能温厚一笑。展兰到底已经十五岁了，很是懂事细腻，瞧出来今天母亲是特意冷落沈晗。他们走在前头，沈晗一个人走在后面，孤零零的，像只落单的雁儿，也看出来二叔虽和他们说说笑笑，但是眼睛始终在看着后面。她轻轻一笑，牵过展骏的手，道：“骏儿，你和姐姐走一块儿，让沈姐姐和二叔走一起。”

“不嘛！我要和二叔一起！”展骏可是把这位二叔看做大英雄，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只要说“我二叔是展昭！”谁不佩服得五体投地。二叔的那些故事，什么陷空岛追三宝，锄强扶弱，飞檐走壁，常州的说书先生都编成了大书。如今二叔就在身边，展骏怎么不多亲近，哪里肯放？展大嫂亦道：“让他和他二叔在一起，都有好几年不见了，这孩子平常一直念着二叔，今日里好不容易见到了，还不亲热亲热？”

展兰同情的看了沈晗一眼。她虽然已经及笄之年，也从小就和娘分担家事，比别的孩子成熟，但还是不明白娘为什么这么排斥沈姐姐？难道就是那个大雪球打在了娘的脸上？她看着沈家姐姐一个人萧萧瑟瑟的走在后面，也能感受到二叔无奈而又温情的目光一直在往后面瞧，二叔的心都在沈家姐姐心上，但是又被边上的娘拉了回来，娘是要把二叔的目光按在七姨的身上啊。

七姨是和沈家姐姐一般大，但如果说沈家姐姐只有一颗心的话，七姨就有七颗心。七姨长得特别好看，而且特别会说话，家族中的老老少少都喜欢她。娘说，七姨和二叔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可是展兰怎么觉得，二叔喜欢的还是那个长得没七姨好看，和二叔说话也直来直去，还时常顶撞二叔，把二叔闹得没脾气的沈家姐姐。

他们一行人走在人群中颇为瞩目，特别是展昭和方婉罗那样出色的外貌，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也包括，身着玄色襕衫，做儒生打扮的耶律曦，他混在人群之中，瞧见展昭一行，远远的走来，便装作挑选货品的样子，却把方婉罗的容貌细细看在眼底，心中叹道：“果然是一对璧人，也只有这个女子，配得上展昭。”

走出大相国寺，已是近晌午时分，展昭便道去白矾楼吃午食。白矾楼是京城最豪华的酒楼，展骏一听就喜不自持，一叠声地说好。沈晗看他们一家亲亲热热的样子，便站得远远的，展昭走过去，轻声道：“小鱼儿，待会儿欢欢喜喜的，可别闹性子。举座皆欢，一人向隅，大家心里都要不痛快。”

“装不出来！”沈晗转过脸道：“大哥，都是你，非得让我一起出来，结果就把人家甩在后面。你就是故意的，瞧你和方姑娘说话的样子，眼睛里笑得都是花！你就是喜欢她！还故意让我瞧，还故意气我！”

一连串的“就是”“故意”让展昭百口莫辩。本来今天出来也想让大嫂慢慢接受沈晗，也想制造一些温馨的时刻，但是大嫂从头到尾就把沈晗排除于外，沈晗又不是善于讨好别人的人，她虽性情温软，但亦有任性倔强的一面，这姑娘，骨子里也是骄傲的。展昭虽心痛她的被冷落，可是当着大家的面，亦不能对她太过亲热。暗悔没有考虑周到，沈晗的眼内全是委屈神情，正不知如何是好，展大嫂已经过来，看了沈晗一眼，向展昭道：“熊飞，走吧。”

白矾楼不远处，是汴梁最大的首饰店宝华楼。展大嫂路过宝华楼，眼中有一股痛楚，脚步也滞了几分，深深叹息一声。展昭温言道：“大嫂，去挑选一些首饰吧，是展昭孝敬大嫂的。”

展大嫂有些愕然，展昭宁静笑道：“这些年，大嫂受累了，大嫂对展家的恩德，对展昭的恩德，昊天罔极，展昭再怎么做，只能报答十之一二。”

展大嫂目中有微微泪光，眸中有难得的温柔之意，这些年，她支撑门户，守节抚孤，竟也忘了自己是个女人，那些一一被当掉的首饰，也是她心中的一个绚烂的梦，她也曾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女儿，也曾是丈夫疼爱的妻子，她，几乎都忘了。展昭的微笑，使她的心中又升起温柔的感情。望着和展鹏面容酷似的展昭，她好像看到那个离她远去的夫君，那个总是沉默，难得有笑颜，却亦对她很是体贴的展鹏。

她重重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展昭，是展家的大树，他肩负的展家重耀门楣的责任，他需要的是一个相当能干，聪慧，里里外外皆能独挡一面，而且八面玲珑，能够让他在官场中游刃有余节节高升的妻子。这个，只能是方婉罗，不能是沈晗。展大嫂今天也在观察，看到沈晗根本是一点心术也没有，自己冷落与她，她就毫无招架之力，也不愿上前厚着脸皮讨好。这是个骄傲的姑娘，也是个一点章法都没有的姑娘，只凭自己感情行事的姑娘。展大嫂看出来了，展昭喜欢她，当然，这种眼神很清澈的姑娘是会让人喜欢的，展昭喜欢她也不奇怪。但这个姑娘，只能停留在“喜欢”这一步。

展大嫂给自己挑选了一个白玉镯子，方婉罗亦帮着她挑选其它首饰，沈晗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对于首饰，原本就没有什么兴趣，金金银银的劳什子，眼睛都花了，就像一块块石头一样。她坐在门口，一直在看着外面走来走去的人。晌午时分，阳光很好，她觉得展昭怎么这么麻烦，还要给展大嫂孝敬什么首饰。她偶尔回头，看到展昭向她望去的歉意的笑容，她马上就把头转过去，因为她也在暗暗的笑着。她看出了展昭的为难，展昭从没有像今天这么为难过，沈晗虽然从头到尾都很气愤，但也觉得有些有趣。大哥这样沉稳能干的人，也会有今天不时出现的尴尬，为难，和一直望向她的歉疚。她在心里暗暗道：“活该。谁让你偏要拉我和她们一起出来，回头，回头……。”她满心想着回头怎么小小的惩治展昭，却听见展大嫂欢快的声音：“婉罗，还不谢谢熊飞？”

她望过去，脸色立刻就白了。她们笑得那样快乐，展大嫂将一支非常漂亮的步摇插在方婉罗头上，方婉罗低头浅笑，就像一朵花开了。掌柜又拿铜镜给她前后照着，她一双剪水明眸望向展昭，用很好听很柔和的声音道：“谢谢展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