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晗离展昭有一段距离,她观察不到张贵妃所能观察到的细节,亦不知这下半场堂审,毒伤未愈,高烧未退的展昭几乎已经难以坚持,但她知道万不得已展昭绝不会坐着陪堂。她的目光未离展昭左右,那温暖的镇定的目光,一直笼罩着她,明亮的光,让她心安。但她始终提着一颗心,在堂审的间歇,如包大人没有问她话,她便不停的向展昭望去。
沈晗,是冰雪聪明的,她观察到展昭的双手从膝上移到椅子扶手上,并且紧紧的抓住。她顿时明白,展昭的身体相当痛苦,已是难以支持。展昭是很注重仪态的,特别是堂审时,他可以几个时辰保持端肃的仪态,动作不会有大的改变,就是站立的地方,也很少移动。沈晗看到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攥得越来越紧的手,汹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心中反复的执著的只有一个念头:“结束吧,这一切都结束吧。我不能再连累大哥了。”
与之同时而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疲倦。反反复复的谎言,诡诈的人心,包拯与张贵妃的激辩,张贵妃刻薄而又恶毒的语言,对开封府的含沙射影,和展昭几乎没有血色的双手,混乱一片的交杂在她的眼中,她的脑海中。她忽然觉得这是一场太无趣的游戏,那个跪在堂中的她,已经不是她了。她再一次的仰首望向展昭,隔着浓浓的泪雾,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只影影绰绰看到那鲜红的一抹,她心如刀割,只是想,所有的刀子都向她割来吧,想怎样宰割就怎样宰割吧,她站在那儿,不再躲避,只求,不要折磨大哥了。大哥——已不能支持了。也不能再连累大人了,大人为了她,以从未有过的激烈态度,和张贵妃做着激辩。大人是大哥最尊重的,可是却为了她,一遍遍的让张贵妃冷笑着嘲讽大人的公正廉明,这让刚直的大人情何以堪?她明白大哥如看到大人受辱,心里定是十分难过,大哥是视大人为父的,大哥看着大人被张贵妃冷笑着质疑,按照他的性情,早已气愤郁闷至极,这一切,都是为了她。
沈晗恍惚的抬起头,轻声说:“我认……。”
“沈晗!”清亮的声音从这些混乱的漂浮的片段中,蓦然而出,带着十分的焦急。展昭猛的站了起来,推开了欲要相扶他的张龙的双手,眼神焦灼的望着她:“公堂之上,律法森严,每一句都无虚言,你,要想清楚了!”
在尖锐的疼痛和难以支持的眩晕中,展昭集中了他所能集中的高度的注意力一直凝望着沈晗。他已经注意到她越来越不能专注的回答包拯的问话,她的目光痛苦而又游离,饱含着泪水时时的望向展昭。展昭心知不妙,他了然,沈晗此时的精神状态已失却冷静,果然,她两个字刚一出口,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霍的就站了起来,双目直指向她,出语警告。
张贵妃就等沈晗这一句话,却被展昭打断,着急之下,她掀帘从碧纱后走出,气急败坏道:“展昭,你这是什么意思?沈晗正要认罪,你为何阻拦?”
“娘娘恕罪,沈晗年少无知,出言莽撞,展昭,只是将后果告知于她。”毫不避让的看着她,身子站得笔直,剑眉下黑亮的双眸,坦然平静。
张贵妃冷笑道:“你分明是存心阻扰,展昭,你身为执法之人,却知法犯法,只因关心自己的义妹,便隐瞒事实颠倒黑白,沈晗已经认罪,你还妄以掩饰。今日里本宫在堂,你都能如此大胆,可见你平时是多么嚣张狂妄!”
沈晗蓦然清醒,猛然一凛,望见张贵妃神情嚣张的指着展昭,展昭冷然望着她,不顾腰间渐渐洇染的血色,剑眉紧锁,傲然冷对。
又昏了!沈晗方才警悟,自己差点铸成大错,她立刻道:“我说的是,我认不了罪!”
张贵妃和展昭同时将目光转向她。展昭是欣慰的,释然的目光,张贵妃急怒交加,道:“沈晗,你也忒狡猾了,以为转换句子,就能掩饰你的罪行吗?”
沈晗抬头,黑白分明的双眸看着张贵妃,清脆的说:“我不是寻衅滋事,也没有把张荣祖刺成重伤,不是我的罪,我认不了!你不要紧逼着展大人,展大人说的对,公堂上的话都要确凿,这就是我确凿的话!”
“你——!”张贵妃给这小丫头噎得说不出话,陈贤赶紧的闪出,阴森森的望着展昭道:“展大人,今天娘娘来,可是代表着圣上喔。你不顾律法庇护沈晗,顶撞娘娘,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圆胖的脸上,小眼睛里闪动着阴险的光芒,似笑非笑的望着展昭。展昭嘴角微抿,眸中的光芒冷似冰雪,清亮的声音淡定如水:“沈晗本就清白,展昭无需庇护。至于欺君之罪,娘娘只管禀告圣上,任何后果,展昭一力承担!”
“这,可是你说的!”张贵妃冷笑道,又转向包拯:“包大人,案情已经清楚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该定案了!你说的沈晗不可能把张荣祖刺成重伤,你有何有力证据?既无有力证据,什么凭着沈晗的性格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那是狡言饰辩,一派胡说!什么时候,开封府的包大人,判案不论证据,论起性格来了?”
确实,所有的证据都对沈晗不利。包拯从沈晗的性格推理,被张贵妃紧紧抓住,说是臆测,也不能说她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包拯一时沉默,张贵妃见包拯无话可说,话语越发尖锐:“包大人,该用的证据你不用,事实俱在,你却罔顾左右而言他,从一些莫名其妙的捕风捉影的线索来推理沈晗不可能刺伤张荣祖,包大人,您的断案能力还真是强。”讥讽过后,她又加重语气:“包大人,今日沈晗刺伤张荣祖一案无论如何都要定谳,本宫可没耐心等包大人拖延下去,包庇沈晗!包大人弹劾别人可是很能的喔!”
包拯给她几句话一堵,一时语塞。展昭艰涩的转过身,焦虑的望向包拯,堂上的气氛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张贵妃步步紧逼,逼着包拯即刻作出判决,包拯正在十分为难之际,嫣然的声音响起:“包大人,是我说谎,做了伪证。”
众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她身上,她看了一下云丹,表情决绝,脆声说道:“张荣祖调戏于我,并且扼住我脖子,使我呼吸困难,沈晗为了救我,才将他划伤。”
话说得清清楚楚,案情立刻有了改观,包拯展昭俱松了一口气,沈晗双目中亦泛起惊喜的光芒。张贵妃惶急的目视陈贤,陈贤立即道:“你出尔反尔,前言不搭后语,此时是不是受了包拯的胁迫?放心,娘娘会在后面支持与你。”
他特意加重了口气,嫣然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包大人没有半点威胁于我,我虽是青楼女子,也有良心,我看着展大人这般病重,还在堂上支撑,为的就是这个案子要水落石出。沈晗确实是为了救我,先前我作伪证是逼不得已,现在是幡然醒悟。而且,我可以证明,张荣祖那天可以行走,沈晗,没有把他刺成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