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的眼睛湿了,都说沈晗大大咧咧,迷迷糊糊,可是在沈晗天真无邪的外表下,是跳动着一颗无比细腻,无比温柔,无比晶莹的心,就如小小的桂花,看似不起眼,却有着幽淡的芬芳,盈盈飘浮于每个角落。旁人只看见展昭的坚强,展昭的一肩担起责任道义毫不言苦,一剑擎起朗朗青天不曾有半点退缩。只有沈晗,沈晗能够捕捉到他的孤独,他的清冷,他隐隐的独自咽下不曾外露半分的伤痛。沈晗对他的安慰和温暖,就如桂华秋皎洁,是点点滴滴的沁入,清清淡淡的幽香,是春涧中的一条潺潺溪流,是静夜中的一缕清凉月光,是让人感到温暖而不张扬的暖阳。世人都说沈晗和展昭存在着相当大的距离,怎知展昭的心,只有沈晗能够体会,能够抚慰?
“大哥,”沈晗从颈中取下母亲留下的玉坠,和银簪放在一起,盈盈托于手中,眼中有泪光轻浮,柔声道:“咱们两个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大哥好起来的,一定会的!”那样的坚信顿时使她的双眸之中又闪出闪亮的光华,自始至终,无论旁人说什么,怎么说,她的心底始终是不愿相信展昭会离她而去。
三更时分,展昭被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梦中惊醒,这种似乎要将内脏剥离的疼痛一次比一次来得厉害,他立刻反手抓住身下的床单,极力不让身体发出颤动。在床的里侧,裹着枣红色被子的沈晗睡得正香,一缕浅笑还流于唇边,双目紧阖,表情安宁恬谧,一头黑发散发着盈盈清香,正在做着好梦。
冷湿的汗,源源的沁出,好像生命的元气,亦在一点点远去。展昭咬紧牙关,死死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极力的集中精神,回忆以前办案生涯中的点点滴滴,来抵御这份煎熬的烧灼一般的疼痛。
忽而,是在驸马府中抱起秦香莲的一双小儿女;忽而,是在采石场救起田起元;忽而,面对艳娘这个毫无廉耻水性杨花陷害包勉的女子,怒气冲天,反手一掌批于她脸颊;忽而,又身处柴王爷的祠堂,面对他的咄咄逼人,气焰嚣张,忍辱负重跪下英雄膝……。
一幕幕的往事在眼前一一闪现,剧痛之中,他还是露出宁静的微笑。终是不悔的,至少,自己的一点菲薄之力,能够庇护弱小冤屈,让他们坚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世上终是有青天的;开封府拯救昭雪的不仅是某个人,而是这人后面的家族,包括妻子,孩子,和这孩子一生的路。当年,单正单平的父亲若能得遇青天,单家亦不会家破人亡,单正亦不会有这样的天赋而误入歧途。值得的值得的,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后悔。热血相助扶危济困是父亲从小教导自己的,他也用生命实践了;修身治国平天下是大哥展鹏的理想,也在展昭身上践诺了。自认到了九泉,与父亲大哥见面,没有丝毫的愧疚,他,是展家的好儿郎!
更剧烈的疼痛又袭来了,打断了他的回忆,疼痛似恶魔一般,毫不放松对他的攻击,襄阳王说过,“忆昔”会让人生不如死。一个月的性命,也就是一个月的折磨。襄阳王狞笑的面容在眼前闪烁,展昭深深的呼出一口气,为了不惊醒沈晗,他左手紧紧攥住床架,右手狠捏成拳,将指甲嵌入肉中,以稍稍转移痛苦。
控制不住的颤抖还是使沈晗从梦中醒来,刹那间,她还有些迷迷茫茫的,以为自己坐在庐山湖中的小舟中漂泊,忽然猛地想起不对,赶紧起床,焦灼唤道:“大哥!大哥!”
展昭发不出声音,沈晗一摸他的额,滚烫,她立刻下床点灯,昏暗的灯光下,展昭两颊肌肉抽动,双目紧闭,额上冷汗滚滚而出。沈晗惊慌失措,忽然想到什么,立即摸出怀中的瓷瓶,但是片刻之中,她犹豫了,药丸只有三颗了,每一颗,都维系着展昭的生命,如果,如果……。
她心似万箭穿过,疼痛惊忡,六神无主。夫妻同心,展昭微微睁眼,看到她手握瓷瓶,焦虑无助,明白她心中所想,使尽全力向她道:“晗晗,大哥……挺得住。”
展昭了然,这药丸,对她来说,就是希望。药丸在,她就觉得展昭一定能活下去,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总要让这姑娘在这一段日子里,还能看见天边的曙光,还能有唇边的笑容和眼中的亮光。虽然知道药丸吃下去,能够减轻痛苦,但对于展昭来说,还有什么比这给这姑娘希望和微笑更宝贵的事呢?这一生,也是热血汉子,行止无愧天地,愧疚的,就是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