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的新婚第二夜。房间内还散发着新木器的淡淡香味,衣箱上的黄铜锁光泽明亮而晃眼,碧纱窗上,有大红的喜字,还剪着鸳鸯戏水的窗花。这个姑娘,是初穿嫁衣的新娘,三日入厨下,洗手作羹汤。三日之内,新娘都要在甜蜜和安适中度过,但是因为自己的身体,使她从新婚之夜开始,就一肩承担,忙里忙外,连完整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心里还要承受如此巨大的压力和痛苦。这个姑娘,太不容易,她六岁跟随师父上庐山,从此就离开父母的怀抱。慕容霜的性格古怪清冷,任是多少喜爱,也不作在脸上,更没有别人家长辈对孩子的那种视若掌上明珠的疼怜。姑娘就在自个儿疼着自个儿的生活中长大,也无人管束,虽说无忧无虑,但总是有缺憾的。她心中,是深切的渴望着疼爱的,展昭了解。
她既然不能接受现实,那就不说了,不说了,为什么再让她的眼泪多一些,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好好的爱她,疼她吧,至少,能够伴着她的还有美好的记忆。至少,还能让这姑娘的爱更多一些,更多一些。展昭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鬓发,叹息着,眼神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忧郁,但很快,便代之以很深很深的温柔。
这片刻的宁静,她紧紧的偎依在展昭的怀中,看上去像只乖巧的小猫。此刻,她心中空明而又温情,巨大的悲怆暂时隐到了心底深处,她能听见那颗强有力的心脏依然发出让她心安的声音,就如她那次差点被流放到崖州,展昭依旧宁静淡定,只是一句:“别怕,有大哥在。”就让她稳定下来。展昭的淡然和坚毅一向是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她怎么接受得了他即将离开的事实?
在这平静中,展昭也在积蓄着力量。他现在的身体,已不允许握着三尺青锋斩奸除恶,但是,至少有些许力量能够疼爱着姑娘,疼爱他刚刚过门的妻子,他已是满足。曾经答应过她很多事,答应带她去看水傀儡,答应带她去相国寺逛逛,答应同她到南山看桃花,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信。身体好的时候,他实在太忙了,开封府和殿前司的职位,占去了他的大部分精力,回到后衙,这个姑娘总是要快睡着了。那时总以为时间很长很长,但是……。
“晗晗,大哥给你下面去。”有一点点力量回到了他的躯体中,至少,能让他做完这件事吧。他稍稍等待了一会儿,用右手撑起身子,沈晗赶紧扶住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细密的汗珠,急道:“大哥,你快躺下,你想吃面是不是?晗晗马上去下。”
展昭反手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暖意,宁静的一笑:“晗晗为大哥炖了多少顿汤,煮了多少顿饭,大哥都记不住了。大哥答应过你,有一天要让你吃上大哥烧的菜,”他略略停顿,眼神中掠过一丝惘然,但很快,又被浓浓的温情所覆盖:“今天,至少让大哥为你下碗面,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她在夕阳余晖中,独自捧着残粥,一口一口慢慢吃着的孤独,还是让展昭深深心痛着的。
“我不饿,”沈晗急忙说:“大哥快歇着。”
展昭唇角微微扬起,恬淡一笑,闭目调匀了片刻呼吸,随后披上床头的素蓝衣衫,沈晗知道他要做的谁都拦不住,只能低头为他穿鞋。他扶着沈晗的手站了起来,又在交椅上坐了一会儿,沈晗温柔的道:“大哥,厨房离这儿有一段距离,你今天累了,走不动的。等到哪天你身体好点,再去好不好?晗晗真的不饿,要是饿,晗晗自己去下。”
“没事,大哥慢慢走。”展昭对她安慰一笑。余下的时光不多了,每天都为她做一点事,哪怕就是一件,一件也可以。
厨房离他们所住的最里面一层小楼有一段距离,每一次的毒伤发作都极大的消耗体力,“忆昔”的毒性又在渐渐吞噬他的精神和力量,所以,每一步对他来说,还是举步维艰的。沈晗扶着他,走得极慢极慢。曾经是那样矫健而有力的步伐,那样干净而迅捷的身手,那样飞扬而跳脱的身姿,与尉迟庆合力击破杏花七剑阵时那剑法是如何的变幻万端疾如迅电……。沈晗把泪藏在眼睛的最深处,温柔的说:“大哥,我们慢慢走,看看月亮,好不好?”
她很好的为展昭的虚弱找到了借口,即使她扶着展昭,她依然会让展昭觉得自己还是她的依靠。在天真娇憨的外表下,沈晗是极为冰雪聪明的,也正是这份轻盈和柔软,才和展昭的稳重坚忍相得益彰,她能够让展昭身上那属于金属的清冷变得柔软而温暖。
展昭微微一笑,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晗晗不饿?”
她笑着摇摇头,道:“要吃大哥做的面,当然要慢慢的,慢慢的。展大侠亲手下的面,且是人人吃得?赶明儿晗晗去汴梁摆个面摊儿,卖的都是展大侠亲手擀的面。嗯,请公孙先生提个幌子,就写着——御猫汤饼铺,如何?一定日进斗金,铜钱哗哗响。”
她的眼中亮晶晶的,又浮上展昭熟悉的俏皮的笑容,看到这样可爱的笑容又回到她的眸中,展昭心中一慰,捏捏她翘翘的小鼻子:“调皮。”
沈晗头微微一歪,贴着展昭的肩头,笑道:“谁说做不得?今天上午来的两位姑娘,不就是说要在汴梁开点心铺子吗?她们开得,我就开不得?嗯,御猫汤饼铺,汴梁谁与争锋。开封府众人来吃全都免费,谁要上开封府告状喊冤,孤苦无依者,御猫汤饼铺食宿全包!”她眼中闪烁着灿烂的涟漪:“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这也是行侠仗义对不对?”
沈晗最会东扯西扯,展昭一直说她“胡说八道”。现在听听这个姑娘又开始叽叽喳喳,心里却感觉从没有这样的温暖,他温润笑道:“等不了一个月就要关门。”
“谁说的?”沈晗急道:“这些银子,我还散得起吧?”
“难道你要展昭一直在厨房帮你擀面不成?任是展昭三头六臂,也供应不了这么多面条。”展昭唇角微扬,泛起春风一般怡淡的笑容。
沈晗的“宏伟计划”被展昭一打击,微微一愣,马上又笑道:“那让王朝马汉他们都来帮忙,还有包大人,包大人又黑又胖,准保擀的面条最多!公孙先生就算了,他长得又白又细,本身就像面条。还是让他帮我下面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