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灵灵的声音,如花的笑颜,她把衣服摊得满床都是,一件件拿给老妻看,笑容中全是掩不住的甜蜜。大国手在窗下看着诗词,本来背对着她们,听到这姑娘的欢声笑语,也不由得捋须一笑。老妻倒是循循道:“小晗,女孩子要矜持一些,喜欢展大人,也不能都放在脸上啊。”
“为什么?”她扬起眉,漆黑的眼睛亮亮的:“我喜欢大哥,大哥也喜欢我啊。”
时人拘泥于礼教,而她在庐山长大,是地地道道的自然之子,只与林间小兽,山间清芬作伴,感情率真而晶莹,无有半点伪饰。老妻倒是让她问住了,沈晗的问题通常是“石破天惊”,展昭和开封府的人已经习惯,但是外人总是惊奇她的一语惊人。大国手听到她如此说,转过身来,看到老妻尴尬的神态,笑道:“她和展护卫的感情,非是一朝一夕,那是患难中过来的,坚不可摧。小晗什么样的性格,展护卫是最了解的。你要她藏在心里,她非憋出病来不可。”
老妻也笑了,又感叹:“当年去你家做客,你娘还一直为你操心,现在看到你有这么好的归宿,一定在九泉下也安慰的。”
这么一个可爱的春天的花儿一般的姑娘,要隐瞒她,对她说谎,王大国手实在不忍心。可是她要是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激烈的悲伤,王大国手也不忍想象。他叹息,这姑娘的命运怎么这样多舛?
赵祯在外呆了片刻,调整了一下情绪,徐徐走了进来,问道:“大国手,你看,展护卫伤情如何?大国手需要什么良材,尽管说,朕全都满足。”
“皇上,臣无能!”大国手跪倒在地,悲哀的说:“臣能做的,只是略微减轻展护卫的痛苦。”
“你——你也没有法子?”赵祯急了,大国手是杏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让他也束手无策的伤情,一定是难有第二个良医可以医治。
“展护卫中的忆昔之毒,古方上曾有记载,但,制毒的方法和解药都失传已久。臣——,”大国手摇首,叹息道:“臣,罪该万死,别无良策。”
赵祯颓然的坐了下来,粉碎襄阳王阴谋的代价是展昭的生命。他不由得又是愧疚又是自责,还在心中深深的埋怨展昭。展昭啊展昭,你还真是傻,明明已经取得盟书和所有的证据,也把战祸消弭于无声之中,大功告成,你却为了襄阳王手中的人质春妮而坦然喝下毒酒,一命换一命,你知道襄阳王恨极你,要的是你的命,可是,你怎么就这样轻易的让他得逞?你这个人,心中什么时候有过自己?
如果他心中有自己,就不会由江湖而入庙堂,放下快意恩仇而转为维护律法守护青天。如果他心中有自己,他就不会当年在马松友的法场无惧面对万箭待发。如果他心中有自己,他大可如王干一般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只要取回青龙珠就算达到目的。如果他心中有自己,赵祯再一次重重的叹息,他也不会在益州九死一生的救回圣驾……。
无边丝雨细如愁,一点点一声声,只听得滴在阶上的声音。春色正盛,却莺声将老,一夜雨后,辛夷又将落尽。华美的书房内人声悄悄,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熏炉内的沉香发出幽淡而缠绵的香气。不知哪位宫人在谈《梅花三弄》的古琴,乐曲断断续续的传来,在此情此景中倍觉怅然。画屏上青绿的山水,在昏淡的光线中也变得失色,天色近黄昏,内侍点燃了灯火,还要点燃第二盏,赵祯制止了。他觉得在这影影绰绰的光线中,他的心情能够比较好过一些。
这并不明亮的光线使室内的气氛平静而温和,大国手和春妮已退了出去,此时,只剩君臣二人。周围如此的安静,只听见铜漏的声音,赵祯忽然觉得,这个口称微臣屈膝下跪的展昭,其实永远是天上高飞的鹰。从来没人让他的一身傲骨屈服过,从来没人改变过他的信念和理想。他灵魂中那翱翔的苍鹰,从没坠落过,就如他宁静而坦然的笑容,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且一力承担,从不后悔。就如他烧掉那份名单时,他也必定愿意承担所有的疾风骤雨和随之而来的毁誉。就如他喝下这杯毒酒时,他选择的还是高于生命的仁义。
这静默的一刻,君臣相对无言,直到这一刻,赵祯才稍微有些了解展昭。凝望着病榻上虚弱苍白却依然双眸明澈的展昭,烛火映照着他英俊温润的脸颊,剑眉星目,和那薄唇轻微上扬的弧度。赵祯沉沉的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什么话,对于现在的展昭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吧。
“皇上,”倒是展昭平和的言道:“臣,已看淡了生死,皇上不必如此忧心。”
赵祯浮起一个自己也觉得难看的笑容,道:“展昭,你还真是有点——傻。可是大宋,要是多几个你这样的不计得失一心为民的傻子,朕,朕也不愁江山永固。”
展昭淡淡的一笑:“皇上过奖,朝中良臣多的是,包大人,范仲淹大人,韩琦大人,富弼大人,都是国之重臣。微臣本是江湖布衣,蒙皇上赏识,才得以晋身庙堂。才智驽钝,时时辜负皇上的厚爱,每每让展昭惶恐不已。皇上,臣本布衣,如臣故去后,臣求皇上隐瞒臣之死讯,秘不发丧,让臣如世间一颗尘埃,回到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