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对于我来说,那是遥远而亲切的地方,故去的母亲,祖籍常州,却在幼年时就来到汴梁。对于母亲的记忆,我并不多,她常年卧病,我们是由青年丧父久居娘家的姑姑带大的,只是乘她精神好的时候,才由姑姑带到床头和母亲说上一会儿话。几个弟弟调皮,总是呆不住,也害怕病人房中的阴沉和黯淡,一会儿便要走。我到底是女孩,依恋母亲,总是坐着陪她。即使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闭目养神,我也乖乖坐在床头,安静的刺绣,或者画画,和那萦绕不去的药香,与母亲微弱的呼吸相伴。
母亲不止一次的说起她的家乡,说起那里的小桥流水,桃花细柳,还有白雨纷纷的春天。说那里的粉墙黛瓦,精致细糯的饮食,和彬彬有礼清秀温和的人物,说他们和北方人不一样,他们看似文质彬彬与世无争,其实做事有条理有分寸,胸中有丘壑,不过是不轻易言表罢了。他们很少像北人一样,热血沸腾的议论时事,把激情和理想都写在脸上,但是他们心中的主张,一旦认定,就无所畏惧的往前走,不会半道折返的。
母亲出身自常州大家,她所说的常州人士,多半来自她母族的叔伯。他们后来皆入仕,担任不低的官职,性格确都如母亲所说。其中母亲的小叔叔,在三川口之战中阵亡,宁死不屈,而他在幼年的我们眼中,是最为文秀温雅的人物,就如枝头的白梅,总是含笑耐心的和我们孩子说话,也给我们做一些孩子喜欢的小玩具。正如母亲所说,热血是在他的心中,不轻易溢于言表。而在实际的践行中,他完美的履行了一个君子的道义,交出了最好的人生答卷。
听说展昭来自母亲的家乡,我对他又多了几分亲近。直觉告诉我,他是和母亲的小叔叔,也就是我的叔外祖一样的人物。温润在外,刚毅在内。
当然,对于他的家乡,我未发表半点意见。在宫中,你稍微对一个人多半点兴趣,立刻会让人指认为谁的心腹或者朋党,特别是我这样的位置。
倒是太后,年老的太后毫不掩饰她对展昭的喜爱,絮絮的问了展昭很多家常。我方知道,展昭的家族在常州也是大户,只是在他祖父一系便没落了,他的父亲是个很有趣的人物,饱读诗书却连连落第,到后来,他便放弃了科举的梦想,一心的完成他从小便向往的剑客生涯,每年总有几个月在外游遍名山大川遍访剑客高人,倒是结识了不少江湖朋友,展昭的师父孟若虚便是他游历山东兖州时结识的,且是一见如故。
展昭的父亲又是好打不平的性子,乡人每有不平,都是找他出主意。他学问又高,又是热心,在帮着乡人出头申冤的同时,也得罪了常州的权贵高门。后来,借着一件小事,按了个罪名在他父亲头上,收狱入监,遭了不少的罪。他父亲倒是有一身功夫,可是相信总有个说理的地方,所以,始终没有以武功抗法,但是到底,也没有什么理好说。官府审理了一番,也就是要消磨他父亲的锐气,让他知道厉害。展昭的父亲却偏不服气,把一点家财却折腾完了,也无个结果。自己虽然给放了出来,却染上了吐血的毛病,就此郁郁而终。
此时,展昭才七岁,他长兄年长他十岁,也还是少不更事的少年,刚刚考中秀才。他的兄长自小热爱读书,本来想走读书入仕这条路,可是面对一贫如洗的衰败家境,他长兄展鹏只能放弃这个梦想,随着族人做点小生意来支撑这个家。他母亲是坚强的女子,坚持要展昭读书,将来进朝为官,为父亲这样冤屈而死的平民,做主申冤。但是以当时的家境,已不可能像展鹏一样延师教课,只能由大哥和母亲空时教上一段。所以当孟若虚提出收展昭为徒,教他武功时,展昭的母亲就提出,学业不可废。展鹏为了这个家牺牲了自己,展昭一定要文武兼修,将来,还是要走读书入仕这条路。孟若虚谨守了展昭之母的托付,他和妻子待展昭如子,学武同时,为展昭的求学,在并不富裕的家用中,花费了不菲的费用,延请兖州当地的名儒,让展昭遍学经史,奠定了文武兼修的基础。
听到展昭的身世,大家都感唏嘘。我看包拯,也是第一次听到吧。如不是太后啰嗦的盘根究底,我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这个恬淡的年轻人后面是如此坎坷的经历。又听太后眼角湿润的问道:“那现在,常州还有母亲和大哥?”
“他们都不在了。母亲在展昭十四岁时故世,大哥,他虽然小有经营,但大哥的梦想始终是读书入仕,经世致用,为了这个家,大哥牺牲了自己的梦想,想必心里也是郁闷的,身体一直不好,今年过世了。常州老家,只余嫂子和一对侄儿侄女。”
董夫人叹道:“我说展护卫怎么平时如此俭朴,原来展护卫要供养嫂嫂和帮着养大一对侄儿女,这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