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聪明伶俐的好姑娘。”大国手颌首道。
展昭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这笑意顿时照亮了他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子样的光亮:“就是,调皮了一点,平时让她东,偏要往西。”
大国手亦是从青春年少的时期过来的,怎能看不出展昭眼中闪动的丝丝缕缕的爱意?恋爱中的人,都以为深藏得很好,谁知一个眼神就能出卖秘密,内敛持重如展昭,亦是如此。大国手微微一笑,徐徐而行,道:“老朽倒是想起来,姑苏有个沈秋白大夫,医术极是高明,是吴门医派。他的父亲早先也在御医院供过职,和老朽做过同事,可惜始终不愿留在大内,还是回到了姑苏。沈老先生父子的医术,在京中颇有名气,沈老先生故去后,沈秋白大夫还常常被京中王公贵族召去诊病,可惜啊,去年满门死于非命。”他长叹一声:“极是清秀儒雅的一个人,诗词歌赋无不精通,医道又高明。老朽夫妇去他们家小住过,夫人也是美丽和顺,好一对神仙眷属。怎会遇到如此多舛命运?”
那剪金桥巷的三重庭院,有一个静雅的小园子,春来时桃花在窗前开了,娇艳如胭脂。程婉必命小丫鬟见了桃花,送到他房中,插在雨过天晴色的美人瓶里,袅袅的花香,平添了几分明媚艳丽。程婉话语不多,总是浅浅的笑着,但是照顾他极精心,知道大国手夫妇爱吃素的,便让近郊的老农每日送些新鲜的时蔬,有一味野菜是马兰头,吃在口中很清凉,但拣起来麻烦。程婉总是怕人弄不干净,自己亲自动手,弄得清清爽爽,再拌上碎碎的香干,那样清白的味道,大国手再没在别的地方吃过。
夫妻也是恩爱的,两个人都是和顺的性子,但是一个细节,一个眼神,都有无言的默契。不过让他纳闷的是,程婉眼中总有淡淡的忧色,就像是遮住满天月色的一抹淡淡云翳,即使欢笑时,也掩不住那一抹浅浅的阴影。
偶然的,他和老妻到近旁的朋友家走走,提前回来,却见程婉坐在园中的亭子里哭泣,沈秋白正在一旁温言抚慰。看到了他们,程婉连忙收泪,原是长一辈的人,他们便以长者的身份询问,老妻这几日,和程婉相处融洽和怡,询问之态更是殷切。
“想女儿了。”沈秋白代为解释。
“喔,府上有千金?”老妻执着程婉的手,懊恼道:“看我们这对老糊涂,什么礼都没给姑娘准备,早知道,要备样小金器的。”
“嬢嬢切莫客气。”程婉忙道,又掠过一丝苦笑,轻轻的说:“我也只是在春节前才能见到晗儿,伯伯嬢嬢更是见不到了。你们若见到她,必是很欢喜的,晗儿很活泼,很讨人喜欢,就是喜欢粘人,像糖豆子一般。”她的表情变得柔和,嘴角微微上扬,淡碧色的衣衫一角被风微微吹起,眼中纯净明和的眼神,揉进了天光云影,满是一个做母亲的喜悦和爱恋,又伸手比了比道:“她才十一岁,个头这么高,要是她在,满园子都是她的笑声。”
他们附和着,心头有疑惑,这个小姑娘去了哪儿?时人风俗,如孩子和父母八字不合,有寄居在外家的,难道这个小姑娘也被寄居到了外家?但,即使寄居,哪家人会这样不通人情,只有春节才准小姑娘回来一次。
沈秋白向他们解释了沈晗的去处,无奈道:“养她的师父很喜欢她,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说好了一年只有一个月回家住,我们也不好违背誓约。好在,如果她满了十八岁,师父就放她回家。这些年,我们也熬过来了,不妨多熬几年。”
老妻听了,叹息了一阵,又安慰程婉:“也就有七年,时光很快的,一晃就过去了。到那时,给晗儿找个好人家,母女俩天天见面,开心的日子在后头。多想想往后的好日子,这眼泪就收进去了。”
十八岁,小姑娘回来是该成亲了。但,总有一丝遗憾的吧。女儿没在膝下承欢几年,就要嫁作他人妇,做起别人家的中馈之妇。他也是有女儿的人,了解这份心情,此时见程婉甚为难过,便打趣道:“小姑娘不是如糖豆一般粘人?回来后,想必粘人的日子在后头。不知粘她母亲好还是粘她夫君好,这真够小姑娘为难的。”
大国手一向方正,很少说出风趣的话。此话一出,大家禁不住都笑了。程婉含着眼泪,也扑哧一笑,笑里还有泪光,让人生怜。让他也生起感慨,为何这世上,总是没有圆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