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平淡的话语,落在伞上的密集雨点,一路行来的雨中的含着湿润的草木芬芳,使现在的世界如此宁静,如此寻常,带着一点点暖意,一点点温馨,倒好像不是生死恶斗的前夕,就是一对知己好友在话着家常。对于展昭来说,充满危险和跌宕起伏的擒凶缉盗是家常便饭,这样被普通人忽视的每个淡淡细节倒是尤为珍贵。这一刻,他甚至有一种近似奢望的期盼,通往大人书房的这条路变得再长一点,让他和尉迟庆的谈话,就是这样的话家常再长一点,再长一点。也许年岁渐长,他开始眷恋一些平淡的温暖,一些以前他忽视的家常而又琐细的流光,展昭不知道的是,内心深处,他希望有个家了。
书房还是很快到了,包拯和公孙策都在书房内,尉迟庆刚躬身行礼,包拯便客气的相扶:“尉迟先生免礼,你是展护卫的朋友,又是来相助开封府的,本府感激不尽。”
尉迟庆本是真性情之人,听得包拯如此说,也免了礼节,坐在包拯右手侧的圈椅上。包拯见他还带着棋盘,笑道:“莫非尉迟先生是想和本府一决高下?”
尉迟庆拱手道:“不敢,尉迟早就听闻大人棋艺精妙,绝非大人对手。只是早年间和熊飞有过几次手谈,这多年未见,见了他倒有些手痒。熊飞心中挂念着大人安危,所以尉迟庆莽撞的把棋局设在大人宝地,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喔?在府里这么多年,倒没见过展护卫下棋。”包拯慈祥笑道:“平时老夫与人坐隐,展护卫只在边上看着,倒没见过他发表什么意见,原来还真是观棋不语真君子。”
“大人忘了,那年小王爷从杭州来,到了开封府做客,展护卫还陪他下过半局。”公孙策笑道:“只是下到一半,又有事给打扰了。这些年来,展护卫夙夜辛劳,也少有闲暇做这风雅之事,他被人称为儒侠,又且是凭空取得的名号?”
包拯望着这微带羞涩的清俊的青年,涌起一阵负疚之情。从宝元元年进府到现在的庆历五年,这个年轻人就一直因公忘私,巡街,缉盗,寻找证物,陪堂,还有新近所升的殿前司副指挥使的职位,占去了他的所有时间。这样出色的年轻人,怎能没有自己的爱好呢?只知道他的蹴鞠是极好的,当年和杨刚在蹴鞠比赛中,不分高下。可惜杨刚死后,他意兴寥落,再也没见他拾起球艺。那只熟硝黄革的球,后来被马骏淘气,钻到他房间的床下找出来,又踢到水池里就再也没有了。包拯隐约记得,那还是杨刚送给他的,当马骏急急忙忙告诉他球找不到时,他眼内瞬间而过的寥落,让人不由得心痛。
这个年轻人,把自己压抑得太深了。有时候,包拯倒是希望他能和所有这年纪的年轻人一样,犯点小错,说说笑话,就是有那么一点瑕不掩瑜的无伤大雅的小嗜好也无妨。比如像王朝马汉他们,偶尔会偷着打点来钱的小麻将;比如张龙,不当班的日子喜欢去小酒店喝个痛快;还比如赵虎,话不多,但就爱干他的木匠活。包拯倒是希望展昭也有他们一样的嗜好,至少,让这个年轻人的块垒也有个能够消融的地方。但是无事的时候,这个年轻人至多就是练练剑,看看书,还必得在深夜提醒他:“大人,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他太完美,太克己,太为别人着想,也太让人心痛。包拯有时甚至有种错觉,自己疼爱这个年轻人甚至超过亲生之子。也许,也许是因为自己和他朝夕相处的缘故,对他的疼爱倒是超过了包繶。
“属下棋艺粗疏,让大人见笑了。”这个年轻人又带些羞涩的笑了,薄唇微微弯起,宁静温润带些赧然的笑容像个孩子。包拯微笑道:“无妨,本府和公孙先生在一旁观棋。展护卫如有要败之势,本府可是做不到观棋不语。”
尉迟庆忙道:“大人也太护短了。都说包大人公正廉明,怎么就在这一节上徇私了?”
包拯那双总是威严持重的让人胆寒的龙睛凤目中此时满是慈和的笑意:“包拯对于开封府的人,总比对别人严苛些,往常也让他们受了不少的委屈。尉迟先生也让本府有个护短的机会,也好,”他顿了顿,道:“让本府,心安一些。”
室内几人倒不妨包拯会如此说,展昭心内感动,却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尉迟庆哈哈一笑,道:“大人那是护犊子呢。好好,熊飞总是大人的自家人,尉迟庆总是外人,大人的胳膊肘总是向内弯的,尉迟庆理解。熊飞,可别仗着大人的爱护就耍赖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