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夫人的书法刚柔相济,华美中带着英气,蚕头燕尾,风格自然。和晏丞相的这两句诗句极为融合。况且这水阁风景柔美,开朗轩敞,这一副楹联挂在这里是最妙不过。”展昭轻吟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果然好诗,但展某瞧这里倒没有梨花,只有杏花。展某一路行来,但见园中杏花如雪,夫人如能书写一首温庭筠的杏花诗挂在此处也是极妙的。”
他问得淡然,孟如洇也答得自然:“奴家对于杏花倒是情有独钟,只因奴家的先母名中有一个杏字,所以奴家童年之时,家中便遍植杏花。慈母见背时,奴家方才三岁,人事未晓,只听家人说起母亲爱杏花,便把那杏花当做了亲娘的笑容一般,觉得特别亲切依恋。出嫁后,先夫知道奴家对于杏花的特殊情感,所以扬州家中也遍植杏花。自扬州迁居汴梁,这杏花又相随相伴,看到杏花如雪,就想到千丝万缕的恩情难断,展大人博学多闻,温庭筠杏花诗中所写的“情为世累诗千首”正是符合奴家的心境写照。只是,奴家没有诗人的文采斐然,只能借花寄情,聊度残生。”
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眼睛微微红了。展昭歉然道:“是展某唐突,倒是触动了夫人的伤心之事。”
孟如洇涩然一笑:“往事如烟,奴家已是木石之心,早已淡了喜怒,活在世上,唯一的生趣就是伴着小女长大,眼见她长大成人,奴家心头也是安慰。小女是奴家的命根子,上一次幸得沈姑娘相救于沉水之中,这次展大人又伸出援手,奴家母女欠展大人恩情颇多,素知开封府清明廉洁,展大人更是自律甚严,也不知如何报答,只能一杯清茶聊表寸心。”
她这样一说,一杯清茶中,倒是包含了千重情意,再推却倒是矫情。这时,傅蕴锦托着茶盘莲步姗姗走进来,茶盘中放着玫瑰紫釉茶盏,里面是清香扑鼻的一盏绿茶。傅蕴锦脸色苍白,倒像大病初愈一般,展昭心中倒有不忍,温言道:“傅姑娘既然身体欠佳,还是多休息,何劳姑娘亲自奉茶。”
孟如洇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既受了展大人的恩情,怎么有不报之理?今日莫说身体微恙,就是病得再重,这份恩情也不能不报,否则,要让展大人笑话傅家的女儿没教养,也要堕了傅家的名声。”
她说得如此郑重,展昭微感奇怪,不过是一杯茶,她却看得有关礼仪教养家族名声般慎重,大约是守寡已久性格严厉的关系。展昭性情宽厚,再奇怪的行径,只要不触犯律法,他都能宽容理解,便温和一笑,对傅蕴锦道:“展某饮了茶,傅姑娘就去休息吧。”
那温暖的目光,就像是东方既白时那一道冲破黑暗的曙光,柔暖明亮,和煦安详,当你与这目光对接,再阴暗的心理也会相信这世间依旧有着真,有着善,有着美。傅蕴锦双手微微颤抖,递过茶盏,却不自禁的手中一滑,茶盏打得粉碎,一地的茶水,洇于地板之中,一滩滩的水色,倒像是墨色淋漓阴暗莫辨的心情。
一时,傅蕴锦脸色煞白,僵在了那儿。孟如洇呆了片刻,方勉强笑着叹道:“想请展大人喝杯茶都未成,小女还真是福薄。”
展昭淡然一笑:“今日展某还有公事在身,改日展某有空,定来一品贵府的香茗。傅夫人,傅姑娘,在下告辞。”
展昭走后,片刻之间,那被茶水泼上的地板已开始发白,丝丝毒烟,缕缕而上,孟如洇铁青着脸,看着这一点点被侵蚀的地板,冷声问傅蕴锦道:“要是展昭看到了这个情形,今日你和我还能活吗?”
傅蕴锦脸色惨白如纸,双唇颤抖,沉默不语。孟如洇眼神复杂的看着她,良久,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你和展昭,好比是两军交战的阵前大将,你尚未开战,就已把自己所率军队的身家性命统统交给于他。蕴锦,你为情所误,死了你一个不打紧,大蜀国八十年来的忍辱负重也要随你灰飞烟灭。我数十年来的苦心,抚养你的恩情,杏花会艰辛经营的不易,原来都要在你手中硬生生的拱手相送。蕴锦,你别忘了,杏花会百名好手还在襄阳,说得好听是礼遇笼络,其实就是挟制。这都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姐妹啊,你对展昭起心动情,是人之常情,展昭俊朗朗的一条好汉,英姿磊落,确实是人中龙凤,但你这一动情,却要把我们都万劫不复!何况,”孟如洇沉默片刻,略略不忍的看了一眼傅蕴锦,终于说道:“他正义凛然,眼中揉不下沙子,你和他,可会有结果?”
他正义凛然,眼中揉不下沙子,你和他,可会有结果?这一句疑问,仿佛空中闪电忽闪,劈得心中直颤。他是谁?少年成名江湖的南侠,而今威名赫赫的三品带刀护卫,三尺青锋,维护王法律条;红衣如日,照亮黎民希望。而她,她辗转尘埃,为风月所系,身上早有罪孽。她和他,虽同在红尘,但境由心造,他在光明,她处黑暗,仿佛月明之夜的夜枭,只能嘶鸣一两声,又怎能与月同辉?
只有沈晗,这样纯洁美丽的姑娘,才能得到他的无限怜爱。为什么同是女人,她却这般命苦?为什么?为什么?念至斯,疯狂和仇恨如池水中的水葫芦疯涨,湮没了她的一点点清明,她猛的抬头,眼中炽烈燃烧仇恨的火焰,忽的跪下,哑声道:“郡主,蕴锦定将将功赎罪。郡主要的是包拯的人头,蕴锦会看准时机,痛下杀手,一定会对郡主有个交代!”
“不忙,不急。只要你醒了,机会有的是。”孟如洇脸上恢复了亲切的笑容,抚摸着她乌黑的长发,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