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九月下旬,清晨已有凉意。虽初秋的晨光,看着与一个月前是一样明亮,实际却少了小阳秋那灼人的炙热。
这初秋的晨光,令北方的天空变成浅蓝的同时,也令天空更高远。蓝天与初染金黄的树叶携手,营造出诗情画意般的自然景色。明媚的晨光还温柔地抚摸脚步匆匆的人们,从头发丝儿到脸庞,让急匆匆赶着上学、上班的男女老幼,不自觉地隐下了焦躁,在无意间有了徜徉良辰美景间的祥和愉悦。
从那些迎着阳光行走的、微眯的眼神里,阳光察觉到它缓缓驱散了初秋的凉意,察觉到缩肩怕冷的人们,已不自觉地放开含胸的姿势,精神抖擞地迈步向前。
可走进医院后,不论是看病的、还是被看的,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森森长廊,却更深刻地体会到初秋的瑟瑟冷意了。
7:33am
李敏快速地套上白大衣,边检视自己的装备,边问夜班护士吕青。
“吕姐,昨晚烧伤病房有事儿没?”
“没啥大事儿。就是9号那个被泼硫酸的,磨磨唧唧地折腾了半宿。害得我和小吴下半夜一点儿都没睡。”
“那你俩可辛苦了。”
“可不是嘛。一会儿交班就回家补觉去。这年龄大了,一夜不睡都成小老太婆了。”
“小吕子,来,让我看看你这个小老太婆。”
插话的是科里最老的护士,只在处置室上白班的罗大姐,她就要到退休的年纪了。
“哎呀,罗姨,可不敢在你跟前称老。”吕姐没停写交班日记,但笑着回答罗大姐。“等什么时候,我熬到像你这样出班,不用值夜班就好了。”
“有什么好盼的。值了三十多年的夜班,临退休了,给个安慰罢了。你要真想出班还是赶紧把大专文凭考下来,争取去护理部吧。”
“哪那么好考的。这一天天的,来来回回地倒班,回家还得伺候老的小的。”
“谁又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敏走到洗手池的镜前戴白帽子,笑着向镜子里的罗大姐问好:“罗姨早。”
罗大姐点头回应李敏:“李大夫来得早啊。你昨天要的东西,我给你都备好了。”
“谢谢罗姨。我先去病房遛一圈,交班后过你那儿拿。”
“行,我给你留着。”
罗大姐看李敏快速带好白帽子,快速把长发掖进去。她羡慕年轻人的浓厚黑发,小心地把自己所剩不多的、斑白的鬓发掖到护士帽里,用细米夹子小心地别好。
7:35am
李敏在穿衣镜前晃了下,把额前的碎发全塞进帽子里,对罗大姐笑笑,开始交接班前的查房。
罗大姐的眼睛跟随李敏的背影走。
吕青等李敏走的不见了,才抿嘴笑着问:“罗姨是看好李大夫了?”
“唉,我看好有什么用。人家未必看得上我儿子啊。”
“找个有份量的人去试试呗。你家刘强也不差的,或许还就成了呢。”
罗大姐摇头,再度叹气。今年分来的大学生,女孩子个顶个地漂亮。李敏的家境她打听过了,不是自己那只当了车间主任的男人能比肩的。自家儿子虽不错,但依李敏的条件,人家会有更好的选择。
吕青见罗大姐神色黯然,便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的工作上。右前方的一本本的病历,被她快速地拽过来,开、合,点上体温的标记,填上二便等必须项目,然后啪啪地扔到左前方。
罗大姐走过去,把病历本一一插去病例车上。俩人配合默契,动作自然流畅。
“小吴呢?”
“她做术前准备去了。”
“今儿可好几台手术。”
“是啊,幸亏护士长加人上早班,不然更忙不过来了。”
嚓嚓嚓,一本本病历,被归到该去的位置。
“罗姨,要不,你在护士里给你家刘强挑一个吧。今年分到医院的那些护士,也都挺不错的。”吕青低声劝罗大姐。“趁着你现在还在医院,自己看好了,让护理部谁帮忙介绍一下,不是比以后等别人介绍的要好?”
吕青上班是罗大姐带的,这要是搁在几十年前,那是正儿八经的师徒关系。
“小吕子,你不明白我。我这一辈子要退休了才熬到不用倒班,我就想给儿子找个大夫。”
“大夫也要倒夜班啊。”
“哪里是单纯倒夜班的事儿。”罗大姐大力地把病历本插进去,铁皮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我就不想儿媳妇还跟我这辈子一样,被大夫指使跑来跑去的。大夫动动嘴,护士跑断腿,这话儿你总该体验到了的。”
吕青认同地点点头,觑着门边有身影,便顺着她的话岔开说:“要是知道大夫和护士差别这么大,我当初一定会好好努力,哪怕复读一年上卫校的医士班呢,也不做护士的。”
进来的人是这个创伤外科的副主任:陈文强。
中年人,中等个子、中等身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没特点的中等之中。若是他甘于自己没特点的中等属性,对所有认识他的人也是一件好事儿,可他偏偏属于自认有本事、总不甘心的那类。
“罗大姐早。”陈文强先开口问好。
这声大姐,他叫的不亏。因为他刚上班时,没少得到那时候的“老护士”、小罗——“罗大姐”的帮助。
在医院这个特殊的地方,医、护阵营的壁垒格外分明。那些刚毕业的小大夫,都属于纸上谈兵那伙儿的。他们在很多时候比不上久经沙场、见多识广的老护士。那些老护士太知道什么样的患者该怎么处置了。
所以,不管陈文强在以后的岁月里,南来北往调动过几次工作,等他回到第一份工作的医院,作为文/革前毕业的最后一批大学生,在儒家教育下长大的他,每次见到罗大姐都很尊敬地先开口问好。这也给他赢来了不少的赞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