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看清了来人,冯氏当时就岔了声儿:“小四嫚,又是你?!”
说话的同时,她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腰。
不得不承认,去年的那一撞,委实给她留下了阴影。俗话说:半大小子顶头牛。别看当时若萤只是个孩子,可是她手脚麻利、浑身一股子蛮劲儿。
相比之下,她几十年养尊处优,看似富态,其实只是架子大,内里却并没有什么劲儿,更加不是打架的料。而且,又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吃亏是肯定的。
更何况,她一向又以书香门第自居,哪里会自甘下流、与人拳脚相向?
那是野蛮人的行径好不好!
她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那个令她后怕的人压根就没看她一眼,而是紧盯着钟若芝,浑身散发着一种饿了多日的野兽才会有的气息。
“二姐不要太贪心。你已经有那么多香囊了,为什么还要跟我大姐抢?你嫌你的太丑,那是因为你笨手笨脚,为什么嫉妒我们?想要可以,拿你的来换!咱大户人家别净干些占人小便宜的勾当!”
说着,狠狠地又是一拽,就像恶作剧般,又把若芝拉得晃悠了一下。
钟若芝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捂紧了香囊,死活不撒手。
两下子拉扯得紧了,钟若芝就有种感觉,觉得自己的裙子要给扯下来了。
她不禁又气、又急、又羞,只恨不得抬起一脚踹飞了对方。
她却是忘了,她遇上的不是个寻常的孩子,而是个能够一夜之间蹿遍合欢镇视人人畏惧的乱葬岗如游戏场、扛得起□□、杀得了肥羊、爬得上高墙、打得过流氓的主儿。
单是比拼力气,她钟若芝就根本不是对手。
比起斗嘴,这便是不折不扣的武斗了。
大人们吃惊过后,赶忙吩咐左右的婆子丫头们拉架。
只是任你好说歹说,若萤依然怒气不消。
众人这还是第一次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而且声音这么大、这么整聋发聩。
“你这个香囊本来就是我大姐送的!就因为你说你最喜欢牡丹花,我大姐专门用自己的那点私房钱买了绣线,就为了姊妹一场讨你个喜欢!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东西,你倒是看得轻巧!你以为我们家的钱不是钱?你赔我大姐的绣花钱、赔我们东西!”
说着,她转过脸去,狠狠地瞪了水蓝一眼。
原打算帮忙的水蓝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但很快地,她又重新挺起了胸脯。
三房虽说穷、不待见人,可是,毕竟还是名义上的主子。现场这么多丫头,偏自己出了头,没的说,一定会让三房记恨上她。
可记恨又能怎样?终归她是二房的人,不吃三房一粒米、不拿三房一文钱,怕什么!
如此一想,她不由得胆壮如牛。
为帮主子脱困,她仗着身高优势,一把掐住若萤的腕子,暗中用力,轻松地就让对方撒开手。
“没想到,一个香囊里头竟有这么多故事。不小心让三姑娘破费,我代我们家姑娘,跟三姑娘道个歉。东西还给你,省得你总记挂着,睡不好觉。”
说着,水蓝把自家姑娘的香囊解下来,重重地塞到若萤手里。
邹氏身边的四姨娘见状轻笑道:“真是小孩子脾气。不就是个香囊么?四姑娘想要什么形状、什么图案的,姨娘这里有,送你两个玩儿就是了。”
若萤抬起眼皮掠了她一眼,未予回应。
慢慢收回视线,两下一使劲儿,嗖地把若芝的那个香囊拉开,送到鼻端猛嗅了一下,一脸嫌弃道:“好臭!”
水蓝勃然大怒:“这是前阵子端午节,我们三姨娘给配的香丸子,香得很,哪里臭了?是不是姑娘的鼻子跟我们不一样?”
“你觉得香,还给你们。我还怕有毒给毒聋毒瞎毒得人事不省呢。”说着,把香囊口朝下在手上一抖,满把握了,恶狠狠地递还给水蓝,“喜欢,拿去!”
水蓝未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手还没完全张开,若萤这边却已经撒了手。
众目睽睽下,十几颗黄褐色的香丸掺杂着星芒数点,叮叮咚咚落满地。
若莲丢失的银莲蓬,赫然出现在了二姑娘贴身的香囊里!
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老太爷那边,也都抻直了脖子、支起了耳朵。
谁也想不通这当中的曲折原因。
就连老太太,也因为惊愕过度而忘记了眨眼。
良久——
五姑奶奶意态舒闲地说道:“这是变戏法儿吗?有点意思。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变的?”
这话分明就是在钓鱼。
可惜,没有鱼儿上钩。
邹氏暗中翻个白眼,冷笑道:“敢情我们姑娘就差这点东西呢。”
一肚子气,都不知道往哪儿撒。
她不无心虚地朝叶氏投了一眼,而后者如观音坐台,多一丝表情也没有,然而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二房有钱不差这点东西,三房没钱也不差。二房的孩子诬陷三房,这笔帐,算是记下了。
邹氏自觉得碰了一鼻子灰,只好转向老太太求助:“老太太,您看……”
钟若芝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当即“扑通”跪下了,潸然欲泪:“请祖母给芝芝做主!”
跟着她这一跪,里里外外、劈里啪啦跪倒了一大片的人,包括钟若兰,也包括若莲,以及根本没有过错的若苏和若萌。
只除了若萤,杵得像根标枪。
老太太沉吟了片刻:“要说是你拿的,我第一个不信。只是东西是在你这里发现的,少不得要说你治下不严,让坏心眼儿的钻了空子。你今天受的委屈,就当是个教训。你到底还小,有些事,还是要多听听父母的意见。难不成他们会害你?”
多听听父母的。
这是在责备她一向我行我素,不听父母教诲吗?
不听父母言的,那是什么人啊!老太太这话,说得忒狠了。这是在打她脸呢。
钟若芝面如滴血,眼泪盈眶:“谢祖母教诲……”
邹氏跟四姨娘,一边一个托起若芝:“定是你这孩子太要好,有人不忿,想捉弄你。也不想想,这种不靠谱的事儿,发生在谁身上都有可能,就是不会出在你这里。不说别的,从小到大,你跟那个姊妹红过脸、拌过嘴!”
冯氏笑着回应:“你们家的这么着,我们兰儿岂不是更加老实得像个面团儿了?”
“女孩儿还是老实点儿才好,”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吩咐水蓝,“东西还给五姑娘,看把她吓的。”
若莲还真是给吓到了,看着那三颗失而复得的莲蓬,就跟见了蜇人的毛虫似的,只管往母亲身后躲。
若萤伸手抓过银莲蓬,一直往前,直到把若莲逼得退无可退。
“真不要?你不要,我就收着了。”
她的口气就像是哄小孩子。
若莲唯恐不及地赶紧点头、摇头。
“真不要?我真的收起来了?回头拿去换油饼吃,你可不要后悔。”
若莲点头如捣蒜。
若萤便不再客气,转而跟汪氏打招呼:“四婶,五妹要把这个给我呢。”
不等王氏开口,她已经深深地揖下去:“那就谢谢四婶五妹妹了。我娘常说,东西吃了不疼扔了疼。回头我去换几个大饼,每个姐妹分一个,也算是皆大欢喜了,是么?”
不伦不类的男子之礼、江湖味浓浓的口气以及少年老成的架势,把汪氏逗得哭笑不得:“你都这么说了,四婶还能说什么?只是东西太小,别让你兄弟拿去。不小心吃下去,可不是好玩儿的。”
“知道了,多谢四婶提醒。”
若萤漫不经心地应了,再度朝着汪氏作个揖。
银莲蓬硌疼了手心,但是她需要这种真切的感受。
老太太的一席话,是对为非作歹者的姑息。而这三颗有价的东西,是否也能算作对无辜的三房的一点安慰呢?
PS:名词解释
忍一时风平浪静---出自明代《增广资文》,又名《昔时贤文》、《古今贤文》,此书最迟写成于万历年间,是民间创作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