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若萌迟迟不说话,冯氏不胜惋惜地叹口气,道:“这孩子,也是这么地固执。”
她用了“也”,众人油然就想到了另一个固执的。
便有很多心领神会的目光朝着若萤扫过来。
大太太的话也无端地勾起老太太的怨恨,她气不打一处地捶着桌面骂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辈子的话,真是说得太有道理了!”
至此,这一场原本属于小孩子们的玩笑,升级到了家风的整顿与治理上。
事态发展得如此迅猛、如此具有针对性,这是叶氏始料未及的。
她紧盯着若萌,目光凌厉如新硎的剪刀。僵硬地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看得人一阵阵发虚,很担心下一刻一个巴掌便会甩过来。
“老实说,你把东西藏哪儿了?”
若萌只管不吭一声,任由眼泪簌簌直落。
这时,钟若芝的丫头水蓝忽然飘飘然向前,小心翼翼地提供了一条线索:“回老太太、太太们,才刚姑娘们在谈论各自的绣活儿,奴婢瞅见六姑娘拿着三姑娘的香囊,躲在人后,摆弄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那句“感觉像在隐藏什么”的话虽没有说,但是,现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就这么眨眼的工夫,索性连若苏也给牵扯进来了。
若苏自来羞涩,一听这话,登时就红了脸。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跟谁大声说过话,眼下这是要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辩白、吵闹么?这、这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而且,这些人的眼光是怎么回事?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说若萌和她是贼,这是不是太武断了?不不不,老太太她们不会这么糊涂的……
不是就不是,承认不是就是了,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么?为什么若萌不吱声?哭成这个样子,究竟是在告诉别人她很委屈呢,还是作贼心虚怕得说不出话来?
有什么就说什么,再这么闷着,娘一定会认为是在犟嘴,保不住就要挨打。当着这么多人挨打,那多丢人啊!
若萌自打长这么大,就不曾挨过母亲的巴掌,这一巴掌若是打下去,谁最心疼?还不是母亲?
可是,要怎样把这些道理告诉若萌呢?
……
事态似乎变得严重了,面面相觑中,似乎在默默传递着同一个问题:不是单独作案,难道竟是合伙偷窃?整个三房都有问题了么?
所有的目光都锁定在了若苏的香囊上,似乎那里头真的藏有赃物。
这是一个生死抉择的时刻。
一个人的怀疑不值一提,可怕的是异口同声。
此时此刻,若苏才算是明白了母亲日常曾告诫过的一句话:
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再大的热闹也不要看,赶紧走,免得溅血身上洗不掉。
而她现在,却恰恰处在热闹之中、人群的包围下、被无端地泼了一身脏水。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辩解,看她们那眼神、那表情、那唯恐事态不大天下不乱的模样,就算她否认一切,她们肯相信么?会不会认为她是在强词夺理?
她要怎么做、才能保住自己和若萌的清白,才能维护母亲和一家人的尊严体面?
这是一个考验的时刻,作为三房的长女,她义不容辞却无能为力。
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二姑娘那般大方能干呢?今天这种情况,倘若发生在二姑娘身上,肯定会三言两语便消除了误会、化解了矛盾吧?
母亲会不会对她感到失望?
这些人暗地里肯定又要笑话她了,拿她的庶女身份说事儿,说什么姨娘生的就是不行,各方面都小里小气,扶不起来、登不了大雅之堂。
但倘若她努力抗辩两句,恐怕也难以取得她们的理解吧?不能干、不会说固然让她们瞧不起,可稍稍能干会说一点,她们会不会又要说她尖牙利嘴刻薄小性没有教养呢?
最重要的一点是:究竟五妹妹的东西去了哪里?究竟和若萌有没有关系?这孩子,素来爱掐尖,也不怪水蓝怀疑,刚才她也在场,若萌不是到底把若萤的东西要到了自己手里么?
而且也是在刚才,在看五妹妹的音乐盒子时,若萌就表现出了明显的嫉妒。
好东西谁不喜欢?这种心情她能够理解,怕就怕若萌一时想不开……
若苏强忍着眼泪,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管咬紧嘴唇不敢贸然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和羞辱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千头万绪同时摆在眼前,谁先谁后、这么短的时间里,要她如何做出决断?
她能说什么?水蓝确实没有撒谎,刚刚若萌确实在看过其他人的香囊腰佩后,也端详过她的,并以她为荣,公然宣布说她的绣活儿是最好的,好到连街上的绣坊都喜欢;好到每次给绣坊做的活计,都挑不出刺儿来;好到想要她的绣活的人都排成队。
身为女孩子,什么要紧?自然是这屋头的活计。
虽然三房穷,可有若苏在,那就是一个挖掘不尽的金矿。
是金子,迟早都是要发光的。
当若萌炫耀的时候,做姐姐的她就在跟前。她为亲妹子由衷的赞美感到骄傲。
谁最亲?当然还是自己的至亲:爹娘、手足。
姊妹们之间的类似这种比较,素日里也有,若苏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对。实事求是的赞美,不犯法吧?
她也知道,包括水蓝在内的几个丫头一向不忿若萌的高调,更不肯承认她比其他姊妹强。
她们的想法很单纯,嫡出的就该比庶出的强,庶出的三房,就该是大房、二房、四房的陪衬,就该事事不如人、处处显下贱,如此,方是天经地义,如此,她们才会安心、才会称意。
是因为刚才若萌夸了她的缘故吗?
当若萌在炫耀自己有个好姐姐的时候,水蓝也在。无意中,她发现水蓝撇了下嘴。
那分明就是个不屑的表情,但她选择了忽略。
女孩子嘛,撇嘴、讥笑、翻白眼,这些小动作生来就会,尤其是水蓝这些大丫头小丫头,人后有些小习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与其跟她较劲,不如多些体谅。
娘不是常说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
再说得难听点儿,被狗咬了,难不成咬回去?
跟下人较劲,岂不是自甘堕落?
但是,果然是她把人想得太善良了么?
大姐、二姐她们,都还是和气的,奈何手下的丫头给惯坏了,经常越过自家姑娘发号施令,甚至于拌嘴吵闹。
像水蓝今天这般不依不饶,是在替自己姑娘找面子吗?
“算了,东西是小,别伤了一家子的和气。”
邹氏意味不明地扫了若芝一眼,暗中怪她多管闲事。
她实在不明白,争竞这些事有什么意思?处处都要插手、随时随地都想要显示自己的存在、自己的能耐,这个二姑娘是想管家么?
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一个姑娘家,又是庶出,正经的大姑娘还没开口呢,你那么猴急地表现让大太太怎么想?
性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说你着什么急?大太太熬了半辈子,目前为止,都还没能从老太太手里接过库房钥匙呢,你个小丫头,仗着老太太宠爱,以为就能心想事成?
这不是在给二房、给她这个做母亲的拉仇恨么!
话又说回来,三房有什么?庶子之家,就算如四房那么能干有钱,终究还是庶子,只要嫡系还有一个子孙在,就没有他们当家作主的道理。
就让四房跟三房折腾去,自己边上看个热闹不好么?等闹得凶了,你再从旁劝说两句,无关痛痒却能白落一个公正仁爱的好名声,有什么不好?
有好事,你着急上;出了乱子,你也上杆子往前冲。叫人看了还以为二房巴结四房、排斥三房。
有必要么?四房财源滚滚的时候,可曾记得分二房一点好处?
“是真是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看不就是了?”
老太太一发话,无人敢违抗。
水蓝就如凯旋的将军,大步流星往前去,道一声“姑娘,冒犯了”,三下两下就把若苏的香囊给解了下来。
正待要拉开抽绳,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一把拽住了钟若芝的腰带。
其来势之猛、用力之大,使得纤纤弱质的钟若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踉跄。
这突然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