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满囤同王氏、红枣提着桃酥回老宅看望李高地。
李高地听说长子回来了,从炕上坐了起来。
李满囤进房见他爹这个点就躺下了,不觉奇怪,刚问一句:“爹,你咋了?”
就听到他爹一阵咳嗽。
于氏一边给李高地捶背一边告诉道:“你爹前儿受了风寒。”
于氏可不想叫继子知道满园不给满仓地里帮忙的事,看她儿子笑话。
李满囤四下望望,见只他二弟满仓在屋,满园却是不在,心里多少猜出几分。
李高地摆摆手,示意无事。
才刚分家就被儿子气病,李高地丢不起这个人。
“你房子怎么样了?”李高地转移话题。
“围墙地基打好了,”李满囤告诉道:“等石头送到就可以修。”
“嗯!”李高地点点头。
李高地想说早点修好,但想到满囤修房,满园竟是一点力也不肯出,便又觉得心灰意冷——老爷子一辈子信奉家族是根,兄弟是金,结果却被自己的小儿子给打了脸。
亏他先前还为他打算,想着把满囤的房子给他,李高地气恨地想:让他念着他大哥的好,照看他大哥呢!
结果却是连他吩咐的活计都不肯干——如何还能再满囤?
他哥骂得对,他就是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长叹一声,李高地有气无力地地道:“回吧,满囤。你建房的材料都在地里,没人看着可不行。”
李满囤见他爹确实没精神,便依言告辞。李满仓跟着送了出来。
“爹到底咋了?”李满囤问他二弟。
李满仓没法说自己胞弟的不是,只能沉默。
李满囤见状更确定了心中所想,便改口问他爹治病情况——既然都不肯说,他也乐得装不知道。
他眼下的大事是建房,哪得闲心管他两个兄弟的口角?
问也不过是面子情。
耳听李满仓说已请城里郎中过来瞧过,顺水推舟并无大碍,李满囤说明儿再来,就领着王氏、红枣回了草棚子。
自算过香炸杂鱼胜过炒鸡蛋的账后,王氏来磨坊只要看到那大汉卖鱼,便就由着红枣买。
横竖那卖鱼大汉最大的鱼也就是半斤的鲫鱼瓜子,只要五文一条。
买两条鲫鱼再加块三文钱的豆腐烩一锅,只要十三文,远比肉便宜。
今天出门的早,红枣到鱼摊上时看到有两条鳜鱼立刻大喜过望。
草头鳜鱼,红枣前世吃过的最好吃的菜,没有之一。
“这个鱼,多少钱?”红枣问大汉。
“这是鸡脯子。”大汉对红枣这个小老主顾极有耐心,告诉道:“一条十文。”
城里有钱人家买鱼都喜买三斤以上的鲢鱼、青鱼。这两种鱼一个是肉多刺粗,吃起来不费劲,另一个则是口彩好——这买鱼人提着鱼家去,路上遇到邻居。邻居瞧见大鱼必赞“好大的鱼(余)!”
而买鱼人也必笑回:“今儿青鱼(净余)/鲢鱼(连余)是大!”
似鸡脯子这种鱼,名字里连个鱼都没带上,便就只能给吃不起鸡肉的穷人家当鸡脯肉吃,过过吃鸡的瘾。
红枣瞧那鳜鱼每条都有七八寸长,□□两重,立跑出跟她娘王氏讨了钱来买下。
鳜鱼到手,红枣高兴地想:回去就割草头。
草头就是苜蓿,红枣也是在吃过江南某网红农家乐的草头鳜鱼后才知道这所谓的“草头”就是她家门口社区公园里那种一根茎顶三个心形叶子,旁边铜制铭牌刻“苜蓿”两个字的花园铺边草。
草头的生命力极强——基本上是给点土就能长。前世里草头从江南长到了云贵,而这一世,草头,虽然不叫草头,也不叫苜蓿,还只是猪草里无名氏,但也是遍布了高庄村的田埂地头,弯腰就有。
红枣家的宅地里原也有草头,不过整地时都被挖掉了。
红枣跟王氏回家后立挽起自己的小竹篮,拿镰刀去家门前无主的宅地上唰唰割了一会儿,就凑齐了午饭主菜的材料。
做草头鳜鱼的步骤几乎和鲫鱼豆腐汤没差——都是一样的猪油煎鱼,煎到鱼皮变色后加水,接着大火烧开再接小火熬煮。等汤熬煮的火候到了,就倒入草头,等煮熟,就可装盆上桌。
做过几次鲫鱼豆腐的王氏煮草头鳜鱼几可谓是驾轻就熟。
王氏人原不笨,先前只是没人教,现她有个嘴刁的女儿在旁给拿主意,她一来二去的竟也做得不错。
起码从李贵林、李贵银的反应看,王氏以为她线做的饭食不比她婆婆和妯娌差。
现王氏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她从没见过拿菜,咳,还是猪草,来煮鱼的。村里吃鱼,不是红烧,就是烧汤,连加豆腐的都没有——她家鲫鱼加豆腐也是村里独一份。
豆腐好歹口感还似肉,加了也就加了,这猪草烧鱼,算怎么回事?味道能好吗?
纠结良久,王氏终做了她这辈子没做过的一件事——王氏学着红枣拿锅铲铲了点汤,送到嘴边尝了尝。
“生三块,熟三块,不生不熟又三块”这是首老里流传下来,嘲笑馋嘴媳妇掌勺偷嘴的歌谣。
粮食短缺的现世,馋嘴是做人媳妇的大忌。所以这世女人烧菜煮饭全靠手感,不带尝味。
仙!
太仙了!
不过舌尖触及了一点汁水,王氏就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将全身心的感知集中到舌尖一点。
不同于几年前在族长家吃的那块红烧肉的肥腻和香甜,这鱼汤给王氏的感觉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味感。
王氏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这种味道,便只能用当地人日常吃到好东西的语气词“仙”来形容。
说实话,王氏此前虽经常听人说哪里的菜好,味道仙得不得了,但因没吃过,王氏也不知道到底是啥味。不过这一刻,王氏知道了,仙就是猪草烧鸡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