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干活的子侄,瞅见这边的动静一个比一个躲得远。
李春山的脾气不是一般的暴躁。在场的子侄孙辈,没一个没挨过他的棍棒。
若是待他话说完,而他们九个连这块宅地都没整完的话,就等着吃挂落吧。
谁都没得好!
李满仓则一边干活一边发愁。他爹分家越过了二伯,二伯必是来挑理了,何况他家这次分家,压根就没理——那还禁得起他二伯挑拣
李满仓知道他家分家对他大哥不公,在族规里就是“灭长”——他娘做足水磨功夫,把他大哥的长子继承权给夺了。
但有什么办法呢?李满仓痛苦地想:看他爹有分家的十五亩水田和十二亩旱田做基础,这么多年辛苦,不过挣了五亩旱地。
轮到他,分家按规矩他只能得三亩水田和三亩旱田——就这么一点地他再辛苦劳作也养不起他的四个儿女。
为了儿女,李满仓想他只能如此,他无路可退。
果然没一刻李满仓就看到了他二伯动手拿烟锅敲他爹了。
哎,李满仓叹息:只希望他二伯这次还是差不多骂过就算,不要似他大哥定亲那年那样,拿棍子撵他爹。
九个壮劳力,九把镰刀,眨眨眼就把地里的草给割完了。
割下的草堆到一处经太阳晒干就可以当柴用,烧锅。
收拾好草九个人再换九把钉耙,不一会儿把地也翻好了。
拣出地里的草根也堆到草堆上,待晒干也能烧。
最后再拿钉耙挥两个来回,这地就算整好了。
转头看两个长辈见还在说话,九个人谁也不敢先走,即便先前说的活已经干完。
呵呵,二伯、二爷爷跟前,谁敢说活干完了,没活干
无言对视几眼,九个人自觉地分成两队:一队四个去挖茅坑,另一队五个去修下池塘的台阶——这塘水虽不能喝,但在春夏两季浇个菜,洗个粪桶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终于两个长辈说完了话,自顾走了。九个人方松了一直绷紧的身体,扛起工具,各自家去。
论理族人出力,李满囤该准备午饭招待,但此地万事倶无,就只得作罢,待来日方长。
李满囤三兄弟也同路回家。这还是分家后第一次只三人一处。
三个人中李满囤原本就是个闷葫芦,李满仓也不多话,何况现在满腹心事,唯一活泼的李满园因今儿李春山在,干活累到了说不动。所以这一路竟是无话。
李满仓一进家门,瞅见他爹李高地在堂屋里揉烟叶,他娘不在屋便去织房找于氏。
“娘,”李满仓低声告诉道:“今儿给大哥整地时二伯来了。”
于氏闻言一愣,停下了手里的纺锤。
“然后,”李满仓说出自己的担心:“我看到他拿烟锅敲爹了。”
他二伯,于氏想,可真烦人。圣人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偏他一个认死理。
抬起头,于氏对李满仓轻松道:“没事!”
“你二伯就是脸上凶,他不会把你爹怎么样的。”
“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又不是头一回。何况这文书都过了官了,”于氏不止为说服了满仓,也是为说服了她自己:“他再生气又能怎样?”
说到最后,于氏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轻蔑。
晚饭后听李高地又一次叫了所有的儿子和儿媳妇,李满仓和他娘相顾一眼,彼此明白:定是因为他二伯。
“满园,”李高地对李满园道:“我想把你也分出去。”
李高地一句话惊住了所有人。
没人想到李高地会在三日内两提分家。
连于氏也没想到。
“平白无故的,”稳稳心神,于氏轻声问道:“咋突然想起分满园了?”
“满园媳妇还怀着呢!这女人生孩子历来凶险,没人照应可不行。”
“先立分家文书,搬家不急。”李高地道:“村里地紧,咱们先拿文书,把宅地买了。”
“房子可以慢慢盖。等房子盖好了,这孩子也生了,正好搬过去。”
“买宅地?”于氏看向李高地,直觉失态有些失控——建房辛苦,先她已然说服李高地同意把满囤的房屋给满园。
现又买什么宅地?
“是啊,”李高地道:“今儿哥发话说了等两年满囤到岁数了,就给满囤过继儿子。”
李春山这老不死的!闻言于氏恨得咬紧了牙根。
于氏知道在她继子过继儿子这件事,她拦不住了。
先前分家,族长因矮她一辈万事都有避让,但族长现有了李春山这话,就不必再顾忌她的意见——她先前的算盘落空了。
李满囤和王氏则相视而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二伯替他们说话了。这下好了,他们若能如愿生出儿子最好,但若真的命中无子,他们也算老有所依,而红枣也能得个兄弟撑腰。
李满仓则皱紧了本来就起皱着的眉头——他有地,可不愿过继自己的儿子。
郭氏听后很生气,如此一来不止贵雨的田地少了,她搞不好还得舍出一个儿子去。
李贵雨却是舒了一口气,心说他可算是不用给他大伯养老了。
至于李满园,钱氏两口子,他们则期待地看着于氏——她许过他们,分家时给他们四亩水田和五亩旱田。
如继子过继儿子,那确是要早点给满园置下宅地。于氏想明白厉害关系,立刻附和道:“宅地确是早买的好。”
李高地点头,这和他想到一处了。
“就是不知道,”于氏又问:“满园的分家文书怎么写”
闻言李高地有点难以启齿,毕竟这和先前他答应于氏的不一样。
但既应了他哥,李高地只得硬着头皮告诉道:“满园分家的地和钱都比照满囤的来,一样都是一块宅地,两亩水田,两亩旱田和八吊钱。”
怎么会这样?李满园茫然地看着他李高地,脑筋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娘——”李满园转与于氏求援。
前天他娘还和他说给他九亩田。
看着小儿子舔孺的眼神,于氏的心真的痛了。
“当家的,”于氏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满园孩子多。”
“这点地,怕是不够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