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对刘盈真有些怜爱之意,怜他过的比自己还苦,还委屈,还这么爱哭。
他虽然不知道小孩子多么需要安全感,也知道阿盈自幼颠沛流离,长大些提心吊胆,亲娘还用人彘吓他。真是标准的爹不疼娘不爱啊。又看他五官清秀端庄,眉目间有种柔弱抑郁的郁结之气,年纪还小,也就比自己儿子大了几岁。
虽然长得秀美又爱哭,性子却很坚毅,又能明辨是非,还能当面硬抗刘邦这个流氓,很明白。
扶苏更明白,有时候一个心里头明明白白的人才会觉得痛苦,清醒又无助。
邀他食则同器寝则同床,俩人喝了些酒,一起躺在席子上聊天:“当了鬼之后挺好的,不冷不热,受伤恢复的很快,魂魄也很健康,相貌还能随时改变。。你会射箭么?”
刘盈点点头:“会,我打猎时,十箭只落空两三剑。”
“现在这里只住了四个人,能来这里的只有皇帝,和自愿留下的皇后。”扶苏笑了笑:“陛下没立皇后,秦朝又没有再来的皇帝,阎君仁德,让我来侍奉陛下。”
刘盈算了算这四个人,问:“胡亥呢?他没来?”
“来过了。能留下的皇帝都是有功有过,难以判决的。胡亥送来让父亲泄愤,之后就被带走了。阿盈,你立皇后了没有?和皇后关系好么?将来夫妻要是能团聚,我们都羡慕你。”
刘盈涨红了脸,抬手捂住眼睛,羞赫的沉默了。
扶苏想想他的父母,便有些了然:“难道皇后与你关系不好么?哈,这里真要光棍成群了。”
“不是的。”刘盈小声,他本是侧卧着与新朋友说话,干脆翻身趴下,吭哧吭哧的说:“娶的姑娘很好,只不过,那是的我外甥女,是我亲姐姐的女儿…太后认为亲上做亲比较好,我,我…淑君很可怜…我又何尝不可怜…淑君立为皇后时只有十一岁…我只把她当女儿看待。我也不知道她愿不愿意留下,世道艰辛,女人尤其艰难。太后当年也是大方干练温柔的…我宁愿她留在这里安安稳稳,人间太苦。”
扶苏沉默了好一会,不太好评论这件事,他可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习惯:“你有儿女么?”
“有几个儿子,太后大概会扶其中一个继位。那样也好,我年纪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想要执政,换一个小孩子只会言听计从,太后会高兴的。呜”
“好啦好啦,不哭啦。”
刘盈哭哭唧唧的捂住脸:“我也不想哭,男子汉大丈夫,一激动就哭…嘤…有失尊严,我也控制不住。”
扶苏拍了拍他的肩膀:“物极必反。”
“哈哈哈。”
他的意思是,陛下太不要脸了,以致于我太爱哭。
刘盈自己有自己的宅基地,他在扶苏这里住了些日子,跟他学习如何做手工,虽然嬴政努力释放善意,但他还是有些畏惧。韩都尉回来的很快,给他的宅邸加上‘非请勿入’的属性,刘邦不信邪,特意去试了几次,真特么进不去了。
扶苏每天带他去砍树和竹子,教他编草绳和帘子,还有做砖,剩下的时间让他自己轻点陪葬品。
刘盈只要能自己做主,干什么都愿意,兴致勃勃的规划起要怎样的房舍。“我想要个二层小楼。”
扶苏点头:“台阁虽好,我却不会做,阿盈,你会么?”
刘盈有些迟疑:“我……我会做小小的木质模型。”
“那太好了!你做一个试试看,我帮你预备材料。”
心情烦闷的时候做手工或喝酒,这一点古往今来皆是如此。刘盈没继位之前认真读书,休息时间就爱捣腾点小手工,见过未央宫的小样之后,就想做,匠人们自然不敢怠慢,用上好的木料做出该用的木片木棍,榫卯结构都做好,打磨的干干净净,拿来给他玩。
刘盈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地上,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在泥土上画出图纸来,和扶苏一起把木头弄成各种大大小小的木条,用小刀子抠出接口来,一边拼装一边回忆。
扶苏在旁边叮了咣啷的做了一个小桌的框架。仍是轻车熟路的用长长的竹片嵌在木框之中,也就勉强平整了。虽然比不得生前用的桌面,也能勉强一用。伸手一抚……扎手扎手扎手!竹刺十分扎手!又织了一个草席子铺在上面,四周也固定好,再仔细的抚摸一番,完美!很平,不软,不扎手。把桌子拎过去:“阿盈,试试我做的桌子。”
“太好了。您真是无所不能。”
扶苏呵呵一笑,还有点不好意思。他研究做桌子已经研究挺长时间了。
闲言少叙,没过多久,这个二层小楼的雏形就做好了。四面有门窗,能开合,里面做了上二楼的楼梯。刘盈很机智,拿了几块木头片,上面刻上书架两个字,立在墙壁四周。
扶苏伸出一只指头戳了戳,挺结实的:“好!我去请我父亲来观看此物,咱们仨一起盖亭子,做的会很快。给你这里盖一个,再去我哪里盖一个。”
刘盈笑了起来:“我这里盖了当书房,你那里盖一个当你的绣楼。”
扶苏大笑:“好啊阿盈,你敢取笑我。将来把你抢到绣楼里,给我做媳妇。”
上古时民风彪悍,还记得龙阳君之故么?
刘盈有点笑不出来了:“呃,我,”
“说笑呢,你别害怕。我不是言出必行的人。”
刘盈目送他走远之后,又有些不安,一方面怕他是故意试探,另一方面又怕自己拒绝的太生硬,伤了他的心。这样亲切热诚的好朋友多难得啊,应该说如果自己是个女人就乐不得的同意了,可惜是男子不能成其美事。
扶苏可没想那么多,问嬴政:“陛下,想要二层小楼么?”
嬴政噌的一下站起来了:“你研究出来了?”
“阿盈懂得怎么做。”
“走!”
三人围坐在桌子旁边,拿出两捆新做的竹简,研了墨,开始认认真真看着刘盈拆了这二层小楼,仔细分解。竹简是用麻线串起来的,扶苏在这镇子的植物中找到了亚麻,踩碎之后就能拿到粗麻,再使劲搓就能得到麻线。
嬴政并不倨傲,见他拿出了看起来很合理的小楼制作方式,也就不吝尊贵,帮着扶苏给他盖房子。
刘邦在圈子外直蹦跶:“始皇兄,给我儿子干活呢?阿盈啊,不要小气,多给赏钱。”
嬴政没说话,瞥了一眼扶苏。
扶苏得了暗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父亲有意推动自己的威信:“父亲,阿盈,咱们去活动活动筋骨吧?”
于是三人扑过去,包围了刘邦,嬴政愉快的把他捆起来,放在刘邦特意索要来的棺椁中。
回去继续盖小楼。
这楼要说是盖的有多好,那也是不可能,反正小楼轻易不会塌。
鬼没有体重,小楼就更安全了,众人高兴的走来走去。
刘盈拿了一个筐上了二楼,高高兴兴:“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自由!真正的自由!没有太后的耳目,也不必被她逼着生儿子,更不用愧疚的面对皇后——对皇后冷落觉得对不起她,倘若跟她恩爱亲热,那才是禽兽不如。我死的那年,她才十五岁啊!以前要沉迷于酒色逃避一切,现在好开心。现在想盖什么样的房子,就可以努力做出来。努力之后就会有结果!
筐里装满了他喜欢的陪葬品,一卷锦画挂在墙上,这画上画了天宫和人间。两个大大的銮铃挂在窗外,冒充风铃。一张古琴挂在墙上,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摆在桌子上、书架上。
刘盈环顾四周,高高兴兴的一拍手:“走吧!扶苏,我们去给始皇帝陛下盖小楼。”
他不需要休息,也不想休息。
嬴政非常赞许这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