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业十二年秋，在这个白露刚过的早秋时节，北齐帝都长安一连发生了许多大事，震惊天下，以致无论是民间百姓、还是后世史学，都对此议论纷纷，经久不休。

首先，仁帝帝姬，历经四朝的寿阳大长公主、突然暴毙，死因不明，与此同时，被废黜贬谪至怀州的怀王、再次回京，重登太子之位，然而半月不到，前丞相，也就是寿阳大长公主的独子、公孙释被人揭发当年与西戎暗通卖国，被捕入狱。

有人说，此乃怀王赫连褚、与丞相公孙释之间的权力纷争。

怀王才能卓越，又是陛下嫡长子，在怀州三年又干下、不输开疆辟土的显著政绩，之前朝中就有许多大臣向陛下请命、迎怀王回京，恢复其太子之位，而丞相公孙释把持朝政已久、不愿放权，多次阻挠怀王回京，谁知，宫中仅存的两位皇子接连夭折，怀王作为陛下唯一的血脉、自然就成了帝位的唯一人选。

如今怀王回京重新入主东宫，代陛下执掌玉玺监国，大权在握，自然第一件事就是、铲除一再与他作对的丞相公孙释。而其母寿阳大长公主历经四朝，在朝中威望甚高，怕其势力太大、拿不住公孙释，这才提前派人将之除去，减少阻碍。

当然也有人不赞成此种说法，认为怀王与寿阳大长公主的死无关，说怀王之所以敢捉拿丞相公孙释，是因为他真的卖国了，手中握有其卖国的铁证，要不然怀王刚重新被立为太子，屁股都没坐稳，就敢对权倾朝野、根基深厚的丞相动手。还说，寿阳大长公主就是知道了其子卖国，无脸苟活于世，这才自杀身亡的。

但无论这天下对此事如何议论猜测，估计都想不到，公孙释的被捕、还牵扯到与她这个“先皇后”之间的私人恩怨。

叶寒看着聚在街边、兴奋谈论此事的人群，随意笑了笑、便放下了车帘，不再理会，一心只想马车快点穿过夜市、这拥堵不堪的人流，早一点抵达关押公孙释的大理寺，一解两人之间的多年恩怨。

大理寺负责天下命案、百官罪行，自然，这里的守卫巡逻、要严于寻常府衙，前太子伴读高硗、虽在大理寺任职，熟悉这里的一切情况，但叶寒还是不敢掉以轻心，拢紧身上的黑衣夜行衣，低着头紧跟在后，快步向大理寺的地牢走去。

入了地牢，叶寒见四下空空无人，这才敢摘下头上的斗帽，长松了口气。

高硗瞧出了叶寒的紧张，安慰道：“夫人放心，今夜轮到小臣值夜，大理寺里外都是小臣的人，您无需担心其它。”

御史中丞高韦鸣行事谨慎，其妻王若青性子坚韧，高硗作为两人的独子，完全继承了两人的优良品性，这些年听从阿笙的吩咐、一直在大理寺做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暗中扶植人手，摸清这里的一切，就是为了如今将公孙释完全掌控在手，不给他丁点翻身的机会。

听见高硗如此说，叶寒自是放心，然后跟着他下了台阶、向地牢深处走去，在行至一处岔路时，叶寒忽然停下脚步来，看着左边不远处、几个穿着狱卒衣裳的婆子，问着高硗，“那边是关押什么的？”

高硗顺着叶寒的目光望去，回道：“那边是大理寺狱、专门关押女囚的地方。”

“苏琉璃也关在那里吧？”

叶寒记得前几日阿笙亲赴丞相府、抓捕公孙释时，也将藏在丞相府的苏琉璃一并抓了进来，也关在大理寺狱。

“是。”高硗立即回着叶寒的话，“太子特地向小臣吩咐过，让小臣好好看住苏琉璃，不准她死了，所以便将她单独关押，还找了几个女牢头专门看着她，以免她寻死。”

听了高硗的多此一举，叶寒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然后临时改主意、暂时不去见公孙释，而是让高硗带路先去女牢。

高硗听后，自是瞬间明白叶寒的心思。

如今既已钓出公孙释这个罪魁祸首，自然，苏琉璃这个鱼饵便没了用处，是该了结了她、以报杀子之仇，反正今夜还长有的是时间，于是立即转变方向，上前替叶寒领路。

地牢阴暗常年少光，牢中唯一的光亮、就是高挂在墙上的几根火把，幽黄色的火焰一直微弱燃着、未见熄过，甚至连形状大小、都不曾变过分毫，就像是定格住了一般，人处其中，难以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变化。

苏琉璃也不知道，自己到这座阴暗、潮湿的地牢有多少天了。

自从那日怀王，不，现在应该称呼为“太子”才对，带着人到丞相府、亲自捉拿公孙释时，自己也被找到一并抓进了牢里后，却一直都不见有人来提审自己，就连一个问话的人都不曾出现，这些时日，她能看见的、除了监牢外那几个巡逻的女牢头外，再无他人。

但她心里也异常清楚，这只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怀王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当年是自己害得叶皇后小产，以怀王的孝顺，他肯定会杀了她、替他母亲和早夭的弟弟报仇，也许根本连面都不会露一下，只需给底下的人交代一声，自己就能悄无声息从这个世上消失，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夜来杀她的人……竟然是早已去世多年的叶皇后。

地牢黑暗为王，斜挂在墙壁上的火把、根本难以战胜黑暗那无处不在的势力，苏琉璃借着火把那微弱昏黄的光线，看着站在在监牢外的叶寒，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她记得当年自己曾冒死进过寝殿，明明亲眼见到她满脸水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怎么可能没死，还活在人世？

“叶皇后？你没死？”

高硗见不得苏琉璃对叶寒如此不敬，立即斥骂道：“放肆！你一贱婢竟敢对夫人不用敬语，直称夫人‘你’，简直目无尊卑！”

在见到叶寒的那一刻起，苏琉璃就知道自己今夜必死无疑，自是不惧高硗的斥骂，盯着叶寒嘲笑道：

“尊卑？她有什么尊贵的？不就是一出身低贱的农家女，只不过幸运、遇见了陛下才得道升天，被封为后。若真论尊卑，我父亲还是县令，我这个正经出身的官家小姐，不知比她这个农家女、高贵到哪里去！”

一个低贱的宫女、竟然瞧不起一国之后？

高硗听着苏琉璃这番惊奇言论，真不知她是坏、还是单纯的蠢！于是忍不住回嘲道：“听你这口气，难不成也想当皇后不成？”

苏琉璃话音一升，阴阳怪气回道：“不敢！苏琉璃自知出身低微，又是异国人，哪敢宵想中宫皇后宝座，只是看不惯某些人德不配位、恬居高位罢了，毕竟这满京城的高门贵女，有的、是比她更适合当皇后。”

“你……”

“高硗，你先退下。”

夫人是皇后娘娘，更是太子生母，高跷哪容得了苏琉璃这个贱货、一再侮辱她。

本想唤牢头进去、好生教训苏琉璃一番，谁知夫人突然开口制止了，声音很轻很是温柔、就像平日跟他们说话一样，听不出有丁点气怒之意，但却隐隐透着一股不怒自威，让他不得不听从，依令退至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