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陈福见她哭了,都会忍不住上前好言相劝,劝到后来,自己反倒也跟着红了眼眶,也不知是心疼她的遭遇、还是心疼他的生母;
就连常嬷嬷这个女人也是如此,见她哭了那叫一个心疼,嘴里尽捡着好听的话安慰她,声音温柔得比哄他睡觉时、不知要温柔多少倍,那般小心翼翼又怜惜不已,就像是对一个倾心所爱的恋人,根本舍不得她多落一滴泪,当然更别提周围早跟着、哭得泪流满面的其他人了,但……却不包括他。
他当时年幼,实在搞不懂他的生母为什么要哭?
明明当日是她亲手将自己推在了地上,疼得死去活来的人是他,血流得满脸都是的人也是他,她现在为何又要哭,还哭得这么伤心欲绝,好像受伤流血的那个人是她,而不是他一般。
他更搞不懂,陈福常嬷嬷他们为何都要去安慰她?
明明是他的生母害他受伤的,他才是受害者,为什么他们一个个转而都去安慰她,还拉着自己、哄着自己去亲近她这个伤害自己的人?
可无论陈福常嬷嬷如何哄劝自己,他都没有理他生母一次,他不是不知道她每次看见自己时、她满脸的愧意,还有说不出的后悔,他只是……怕了!
他怕她突然又一下变得凶性大发,就像那日一样、将他一把推倒在地,撞得他满头是血。
那感觉……真的太疼了,他不想再疼一次!
所以,即便在后来他的生母行刺失败之后,在她因事情彻底败露、而绝望自尽之前,当她站在殿中、看着殿外重重侍卫后的自己时,他读出了她满眼的愧疚不舍,还有那么一丝奢望、近乎乞求的期盼。
他知道她在期盼着什么?
她期盼着、自己能再喊她一次“母妃”,就那么一声、简单两个字,她就能含笑赴死,走得了无遗憾,可他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说,就一动不动、站在层层围住殿宇的侍卫后,安静看着殿内、那彻底绝望的倾国美人凄凉一笑,然后一刀了结了自己。
许是他天生冷血,又或许是早在明白自己对他们不重要时、就割弃了对他们的亲情,在众人一片的悲泣哀嚎声中,他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甚至流不下一滴眼泪来,就像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冷眼看着殿中、倒在血泊中死去的生母,还有抱着他生母、嚎啕大哭的生父。
美人泪,殷红血,帝王泣,满殿悲,那日发生的惊天大事、也都随着满宫上下的血腥屠杀,而被彻底掩埋。
世人只知道那受尽帝王宠爱的绝世美人、身染恶疾暴毙而亡,却不知她其实是因刺杀帝王败露、自尽身亡,而他的生父,那个被她刺杀的帝王、却未因此对她有丝毫恨意,相反,因他生母的离去而备受打击,身体一落千丈,再难见曾经身为帝王的意气风发。
在他生父重病、自知时日不多之时,曾想立自己为太子,让他继成大统,但被他给拒绝了。
他不想当什么太子,也不想做什么帝王,他那些皇兄费尽心机、你争我斗想要得到的权势地位,在他眼里却不过是累赘和束缚,还有排斥和厌恶。
他的出生就是因为帝王用无上的权势、强迫了他的生母而来,他、还有他的生母都是帝王权势下的牺牲品,他厌恶这一切,心底本能排斥着这份帝王权势,他想离开,彻底离开这座华丽又冰冷至极的宫廷。
知晓他的想法后,他的生父没有强迫他,让当时的暗卫首领玄悔、带着自己离开了宫廷。
在离开前,他的生父也曾像他的生母自尽前那般、不舍望着他,他知道他在期盼着什么,但他的选择、还是如他的生母自尽那天的一样,终是没有再喊他一声“父皇”,任由玄悔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离开了皇宫,一次也不曾回头。
他何尝不知、此次一别就是天人永隔,但他心里也异常清楚,无论是想传位于他,还是分别时眼中的不舍,其实都不过是、对他生母爱意的延续与折射,自己于他不过是他所爱女人生的孩子罢了。
他眼中的不舍,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与他所爱女人,有着几分相似的容颜。或许在那份不舍里、也有着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但少得可怜,而这种少得可怜、近乎施舍的父爱,他才不稀罕,谁愿意要谁要。
就这样,他从繁华的长安来到了偏远的元州,从天家的皇子成为了清远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沙弥,在这座深山古刹里、每日晨钟暮鼓敲经念佛,日子单调乏味得、就像一盏无味的白水,让人难以忍受,但于他,却没什么感觉。
他的心绪情思,早在那座皇宫时、就被磨平成了一张苍白的纸,淡漠得看世间一切都无动于衷,有时他也想就这样过完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直到他在八岁的某一天、遇到了来清远寺送菜的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看加精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