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地上凝结的露水主见爬上了车轱辘,叶寒一行三人便挤在狭小的车厢里过夜。
为了怕官兵突然追上,叶寒没选择住在客栈,只是买足了干粮和水,驾着马车进了官道旁的林子里,借着树叶茂密遮掩去行踪。
逃了一天,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三人早都饿得不行,各自低头默默吃着食物,一言不发,车内安静得就像车外万籁俱静的夜。
虽然侥幸车后一直没出现追兵,但叶寒还是心慌难安,听见林中飘落下的一片叶子都能让她如临大敌,犹如一惊弓之鸟般,但在青川面前,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强装镇定。
“诶。”叶寒突然用脚踢了踢对面那吃得狼吞虎咽的文弱书生,“你叫什么名字?”
跑了这么久她现在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她就敢让他与自己和青川同处一车,叶寒真是佩服自己胆大。
听见叶寒问话,对面那人连忙咽下口中的馒头,回道:“在下花折梅,字……”
“给。”也不等此人把话说完,叶寒知了其姓名就直接将手中的衣服扔到他只着一件单薄里衣的身上,说道:“花折梅,今晚你我轮流守夜,我守上半夜,你守下班夜,你等会儿儿吃完就快睡。”
花折梅握着厚暖的棉衣,没有反驳,只点了点头,“好。”
“姐姐,”一侧手臂被轻轻摇晃着,叶寒转过了头,看见紧挨着自己的青川,如画般的小脸挂着不应有的担忧和疑惑,“姐姐,我们明天怎么办?还是去元州城吗?”
车厢空间本就不大,容纳叶寒和青川两人还绰绰有余,现在有挤进一个成年男子,一下就显得局促起来,想活动下身子也不能。为了节省空间,叶寒让青川趴在她腿上睡觉,拿出多余的衣服盖好,生怕青川着凉。
一边轻柔地拍着青川的背,叶寒一边与他说着自己的想法,“元州城最近几天不能去了,你别忘了太守的乘龙快婿就在我们车上。”
听到有人说自己,花折梅面露愧意,低着头默默啃着馒头边听叶寒继续说道,“等过几天风声没这么紧了,我们再去元州城。等我们出了元州就好了。”
“元州城去不得!”
“是你逃婚,又不是我们逃婚,有什么去不得的?”
叶寒本就对花折梅有气,若不是碰到他这衰人,她与青川早逃出元州城了,哪至于深更半夜在深山老林里过夜,所以对他满脸的焦急并没有多想。
“恩人你听我说,这元州城你们真的去不得!”
花折梅苦口婆心与她道着其中原委,“我今日躲在假山里时,还听到太守要加派人手找这位小兄弟,其它的我没听清,但是守在城门处的都是太守的心腹,一个个都拿着他的画像挨个比对进城的人,只要你们一现身就会被当场捉住。”
叶寒听后心惊,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你看我今日这样子,像是骗你的吗?”怕叶寒回去送死,花折梅不惜自剥伤口与她看,打消她回元州城的念头。
若花折梅所言为真,那她和青川岂不侥幸逃过一劫,但反过来想,若今日没恰巧碰到花折梅,那她和青川现在岂不……
好似突然被扔进了隆冬的冰水里一般,叶寒全身一片冰凉,心里后怕吓得不行,而一旁的青川也好不到哪去,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双手更紧抓着叶寒的衣服不敢松开一下,怯怯唤道:“姐姐。”
“别怕!”看着青川满脸的不安害怕,叶寒握住他的手好言安抚着,但却安抚不了自己乱得不行的心。
若真如此人所说元州城有官兵驻扎就等着她和青川现身,那么这条向北的出逃路线就彻底行不通了。
可这条路线是他们可行度最高最便捷的一条路了,如果不走这条路他们还能走哪条路,难不成真带着青川翻山越岭,经过豺狼虎豹之地,遇险求生,这风险可不比去元州城的小。
叶寒眉头深锁,黑白分明的清眸被焦虑填满得无一空地,牙齿紧咬着下唇,好似恨不得咬出几滴血来,将她的焦急忧虑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花折梅瞧见,出言为其解困,“恩人,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对这时的叶寒来说,再烂、再危险的计策都比她没有计策的好,于是冲对方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你说。”
花折梅立即说道:“既然我们离元州城这么远了,为什么不索性离得更远,让元州太守找不到我们?”
“你是说……我们往南跑,不过元州城?”似烟花瞬间点亮夜空,叶寒一听即明。
“对!”
花折梅一语肯定,然后继续说着他的提议,“我还被关在太守府时就想过如果逃出来后该往哪逃。
如果出元州城北上,虽然一马平川道路开阔,但与太守的快马追兵相比,终究是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迟早会被捉到。
但是如果往南走,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南朝各国在澜江势力割据混乱,如果我们乘船沿江而下,谅他元州太守势力再大也不可能把手伸得这么远!”
夜深了,落在树林里的夜也变得越发冷静,让焦躁不安的叶寒也渐渐变得冷静下来,并没有因花折梅的提议而失了判断,“走水路,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可再危险,也总比回元州城好吧!”花折梅一语中的,让叶寒一时哑口无言,只能听着他继续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太守为何要抓这位小兄弟,但看他对心腹下命令的语气,不抓到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若执意北去出城,你真敢带着这位小兄弟去元州城冒这个险吗?”
还是小孩子好,累了双眼一闭只管呼呼大睡,哪有那么多的心碎和担忧。叶寒看着青川熟睡的恬静小脸,不由自主想到了基督教堂壁画中的天使,可爱纯真,不沾染尘世一粒浮尘。
叶寒被花折梅一语点清利害,瞬间心里的所有犹豫顾虑全消,心里立即下了决定:她绝不能让青川被太守抓住!
她已经没有父母小弟了,也没了叶父叶母,她绝不能让青川再出事!
再次看向花折梅,叶寒那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异常坚定,冷静与他分析这此路线的,“北齐与南朝各国划江而治多年,分散在澜江沿线的势力错综复杂,以我们的能力,怎么能安全通过各国各个关卡?”
“这点,你不必担心。”于是,花折梅便跟叶寒讲起这个时代的万相丛生。
“南北朝庭虽然对峙已久严禁通商,但却绝不了两边百姓之间的私下往来,特别是每年南北货物交易税收,就占了各国财政的大数,所以我朝还有南朝各国对此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因各国之间对沿江的管理各有不同,难以统一,再加上这澜江上常有水匪作乱抢劫杀人,所以便出现了一个叫江水帮的民间势力,在各国中间牵线调和,还有船队专门保护行商客船,只要给足保护费就行。”
叶寒听明白了,“你是说我们可以利用江水帮的势力,帮我们逃离元州?”
“没错!”花折梅为自己想出的英明决策甚是得意,整个人瞬间变成如昂首的大公鸡般轻傲得不行,于是掩了一路的傲娇脾性暴露无遗。
还真是个官家少爷,叶寒看了看花折梅这甚是讨打的样子,直接选择忽视懒得理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南逃的这个事上,细细推算一番途中可能会遇到的危险,于是指出来一些漏洞:
“既然我们能想到走水路,那太守也不会想不到,说不定他早派了人守在了沿江码头上,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花折梅身子向后直接往车壁放心一躺,一点也不担心这个问题,“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我们元州这位太守,自命清高,一向瞧不起江水帮那一群贩夫走卒。有一年还特意写了一首诗讽刺出身草莽、大字不识几个的江水帮帮主万衡。
而这位万帮主也是一性情中人,听了这首诗后直接放言只要是元州的官船一律不管,所以这些年只要是元州的官船不是被各国盘剥,就是被水匪打劫,没有几艘是可以安全回来的。”
“怪不得元州没有人跑水路,原来是这个原因。”叶寒听后也无奈,她住的村庄都是些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知道这些事。
要是早知道这层原因,她早带着青川走水路了,哪还需要冒着被抓到危险从元州城过,说不定今日也不用碰到这货了。
“就算是江水帮跟太守有仇,那位万帮主也不一定会出手救我们。而且你也说了保护费的事情,我们三人,你一光手跑出来的,身无分文,而我们两人一看就不是有钱人,我们哪有这么多钱交保护费?”
说到这儿,叶寒不由后悔道,“早知道就不丢你那身喜服了,看那料子和绣工,肯定能买个好价钱。”
读书人本就心高气傲,哪受得了被人戳中的痛处,花折梅立即正襟严词,教育着叶寒,
“人活一世,怎可为铜臭之物折腰。恩人虽救我性命,但言语句句不离钱财,恕我直言,你以后还是要多自我克制约束,否则日后定爱财成奴,也许还会殃及啊……”
虽与花折梅相识不久,但叶寒瞧得起出来他本性不坏,只是嘴有些毒罢了并没有什么恶意,所以方才听他唠唠数落时她也没怎么入心。
倒是一旁的青川不知何时醒了,拿棍子狠狠捶了花折梅一脚,疼得花折梅痛难自抑嗷嗷直叫,“青川,你干什么?”
青川一下坐起,双手拿着叶寒那根防身的棍子,睁大眼睛瞪着花折梅,“叫你说我姐姐坏话!你这个大坏蛋!!”
“青川,把棍子给我!”
这书生本就弱不禁风,叶寒怕青川再打他把他打坏了,连忙伸手把棍子拿了过去收好,让青川躺下继续睡觉,然后转头看了看揉着脚背疼得龇牙咧嘴的花折梅。
虽说是他说话难听在先,但青川打他也确实不对,于是叶寒抱歉问道:“你这脚没事吧?”
“你的脚被棍子搥一下,你会没事?”花折梅抱着自己可怜的脚委屈得不行,他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什么倒霉事都让他碰到个遍。
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不值得同情的,因为只要他一开口就会瞬间把你的关心歉意打破得烟消云散,就比如这花折梅。
“不过被打一下,有这么疼吗?青川一个小孩,他的力气能有多大?”
比不过叶寒的强词夺理,花折梅一时气结,涨得双颊上红,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怎么能这样?这件事明明是青川有错在先,他把我脚都槌麻了!”
“要不是你先对我出言不逊,青川又怎么会用棍子槌你!”
叶寒牙尖嘴利,立即反驳得花折梅哑口无言,只能独自气恼,嘴里偶尔念叨几句出声,手揉着自己泛疼的脚背颇有委屈,“再怎么样,青川也不能出手打人呀!”
快燃尽的烛火突然亮了几许,照得狭小的车内亮堂了许多,叶寒看着花折梅变得清晰的脸,心下忽疑突然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叫青川?”
“我怎么不知道他叫青川?太守说过,你一路上也不知叫了多少遍,我又不是聋子,听不见吗?”
莫名其妙被捶了一下,对方不道歉就罢了,还蛮不讲理质疑他,花折梅又气又恼,一双风流的桃花眼此时全被怒气填满,再倒映着明亮的烛光,有些让叶寒看不清他眼中的所有情绪。
许是方才青川下手真的太重了,花折梅一直喋喋不休,好像要把怒气全宣泄出来一样,继续壤嚷着,“怎么,我吼他几声你就生气了?我的脚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走路呢?你怎么这么心狠,果然是黄蜂尾后刺,最毒妇……”
“你再说,我让青川把你另一只脚也废了!”
叶寒刚才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花折梅有点自来熟。
尤其在喊道青川名字时特别的自然,就好像已经喊过无数次般一点也不生疏,若不是方才青川的那一棍,她可能真的怀疑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认识。
似回光返照,烛火的明亮转瞬即逝,渐渐幽暗入夜,车内也慢慢安静下来,一如车外满世界的漆黑一般寂静无声。
一边,负气的花折梅转过身去面朝着车壁睡觉,趴在她腿上的青川也早已入睡,赶了一天马车叶寒也累得不行,眼皮都在不停打着架,但她却不敢睡,硬撑着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