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如此,姐姐在一次跟其父亲来清远寺送菜时,才一次偶然促成了他们的相遇。
如今疼她的父母都已离去,姐姐心里的悲伤他自己明白,他想劝劝她却不知从何劝起,只好笨拙地找着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姐姐,你知道太守一家这次来清远寺时干什么吗?”
叶寒忧思太重提不起兴趣来,但又不好拂了青川的兴致,勉强笑了笑淡淡回道:“来寺中烧香除了祈福不就是还愿。”
听后青川立即摇了摇头,然后一脸笑得甚是幸灾乐祸,与叶寒说道:“都不是!太守一家听说师父修为高佛法无边,所以才跑来清远寺是想让师父要一方蛊人听话的符咒。
这符咒控人本就是怪力乱神之说,而且就算师父有,也不会给太守拿去害人。姐姐,你知道太守为什么要来讨这张符咒吗?”
说完,青川忽凑到叶寒眼前,那双如夜深遂的墨眼此时洋溢着藏不住的兴奋喜悦,让她不禁想起了在现代的幼弟说起话来也是这般,还手舞足蹈话痨得很,吵得她和爸妈每次都绞尽脑汁想着借口躲开,就跟逃难一样。
回想起在现代家中的事,叶寒这心不由一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浅笑来,配合着青川问道:“为什么?”
“因为太守的女儿要成亲了,只不过女婿却是被抢回来的,不愿娶太守女儿,所以才想弄点这些个歪门邪道的东西去治服人。”
见叶寒终于笑了,青川心里高兴得不行,于是更加卖力说道:“姐姐你是不知道这太守女儿的作风有多放荡。今天他们刚来寺中进香时,听在旁的人说,太守女儿就一直直勾勾地盯着青溪师兄。
又是装头晕又是说腿软,回回都喊着青溪师兄去扶她,一扶身子就往青溪师兄身上倒去,一点大家闺秀的风范都没有。幸亏这太守女儿要成亲了,要不然青溪师兄可就倒霉了。”
平日里叶寒进城卖菜也多多少少听说过太守女儿风评不好,城中但凡有点姿色的男子无论是已婚还是未婚都爱去勾搭一腿,但她也当是流言蜚语听听就过,没曾想竟真是这样。
叶寒有些难以置信,“不至于吧?”
青川回道:“怎不至于。听上山拜佛的城中大户说,太守那位东床快婿就是这么被太守女儿给瞧上的。
那人本是县丞嫡子,饱读诗书,长得也别有一番风流,只一次来县衙接父亲时被太守女儿瞧见了,硬是当天直接派人到男方家定下了这门亲事。
县丞官小不及太守权大,只能无奈应下了这门亲事。县丞儿子为此不知出逃了多少次,但回回都被捉了回去,现在就囚在太守府里,就等着过几天拜堂成亲。”
世上多有不公事,无论是熟知的强抢民女还是这少见的太守女儿强抢民男,对这种强行违背他人意愿之事,拥有现代平等观念的叶寒自是不喜的,甚至是深恶痛绝。
只是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元州,太守就是这里的天、这里的法,太守女儿非要强抢他人为婿,他人又能奈之如何。
“可惜了那个县丞之子,碰上了这等倒霉事。”叶寒感叹着,然后看见青川那张太过招人的容颜,不免担心道,“青川,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这几日就别出门了,若是不小心被太守女儿看见,她定会把你也抢了去。”
不想让叶寒替他担心,青川听后认真点了点头。
两人正在屋中说着话,几声门扉轻叩和着人话声接连响起,原是做法事的僧人来请叶寒去佛场了。
超度亡者为大,青川不好耽误叶寒今日正事,于是起身与她道了别,看着她随僧人一同离去后,自己也离了静室回了禅房。
法事终于在道场开始了。
明黄底的莲花经幡写满祈福,随风飘动,送往极乐世界。肃穆静坐两旁的僧人捻珠诵经,嘟嘟囔囔的经文声绕梁于顶,整个佛场无处不充斥着超度亡魂的佛音。
而身为亡者之女,叶寒跪于佛场正前闭目祈祷,面色平静里心中却早是杂绪万千似浪翻涌乱得不行。
这不是叶寒第一次经历法事。去年叶父离世后也是在清远寺超的度,只不过当时还有母亲在,而今年也在这相同的地方被超度的人却变成了她,真是世事难料,命运弄人。
自在这异世醒来她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叶母,熬红的双眼满脸的疲惫,担心不言而喻。
在最初来到异世的那段时日里,自己对所见到的一切陌生人与事都抱着防备不安,不肯说话,也不肯理人,在一个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村里人人都说叶家的女儿发烧把脑子烧坏了成了哑巴,可叶母却不曾理会,仍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每日都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梳好看的头式缝制新衣裳,晚上坐在床边哼着好听的乡间小调哄她睡觉,并非因她变“傻”变“哑”了而有丝毫不好,虽然她不知为此偷偷落了多少次泪。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自己第一次唤她“娘”时,叶母那震惊又难以置信的样子,呆愣着半晌都没回过神来,直至再清楚听见自己唤她一声“娘”后,她这才终于相信自己的女儿真的“好”了。
然后抱着自己喜极而泣,泪打湿了她整片衣襟,温温的却又好烫,烫得她心里灼热一片,让她忍不住也抱住了她、嘴里喊了她一遍又一遍“娘”。
娘的性子很好,从来没见她发过火,至少对自己是这样,就算偶尔自己太过顽皮弄得家里鸡飞狗跳,她也只是无可奈何一阵,从来舍不得对自己说半句重话;
娘是个很容易就满足的人,在山间偶然捡到一个柿子就高兴得不行,却不吃藏在袖中拿回家,最后都落入了自己嘴里,明明自己一口没吃却笑得最开心最甜;
……
……
……
这样的事太多太多,多到连叶寒自己也回忆不过来,只能任由热泪抢先涌上滚落眼眶,悲伤落了一地。
若是可以,她想回到过去,回到娘还未离世之前的那段日子。
虽然过得很苦,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儿,每天一睁眼就得为今日的生计和母亲的药钱发愁,可即使如此她也愿意回到那个时候。
因为踏实,因为心安,因为有娘在,她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现在,娘也成了父亲坟边新添的一抔黄土,她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叶寒真的不知道老天爷让她来到这异世究竟有何用意。
让她孤身一人而来,在这陌生的异世苦苦挣扎,等她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有了一对疼她的父母,却又突然给她夺走,又让她变成孤苦伶仃一个。
在现代的爸妈弟弟,这世的叶父叶母,前者尚在却永远无法得见,而后者现在也与她永远天人相隔,这异世四年于她就像是转了个圈,到最后又回到了起点。
周围僧人的吟诵声仍喃喃不止,叶寒眼中的泪亦落个不停。
此时一阵风过,佛前经幡晃动,炉上青烟缭乱,久久不散,也不知是亡魂心愿未了迟迟不肯离去,还是生者的不舍挽留阻扰了它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