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川才十一岁,还只是个小男孩,声音稚嫩清脆,说起话来听着很是舒服,可刚才那寥寥几语,虽然平平淡淡无情无绪,可叶寒还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满不在乎,甚至还有那么几丝若有若无的厌恶。
虽不知是从何而来,她也无心探知,只好奇问着这件事,“太守一家不是一个月以后才来吗,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准备了?”
“谁知道?”
青川耸了耸肩,懒得理会这事,姐姐好不容易来寺中一趟,他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些破事上。
于是拉着叶寒在湖边打起水花来,然后就见一片小石块掠过碧青色的湖面,开出几朵晶莹剔透的水花,然后又落回水里,原以为是昙花一现,没想到一旁又突然炸出几朵更大更美的是水花,然后便是层出不穷的水花声。
“姐姐,你看我现在也能打出五个水花了!”
青川虽是从小出家,但毕竟还是小孩天性未灭,跟叶寒把小湖弄出层层水波涟漪,煞是热闹。
叶寒在地上挑了一块好点的小石块,递给青川传授着经验:“记住打水花虽然是个力气活,但也有诀窍——你选的石块太大了,要选这种扁平轻薄的石块,这样水花才能打得更多更远,以后你……”
“叶丫头,原来你们在这!”
正说着,从身后传来一沉稳粗犷的喊声,虽不似青溪师傅那般温文有礼,但却倒多了份江湖豪气,因为来者便是清远寺的掌膳师父——青水。
叶寒看清来人,收回了不切时宜的玩心,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问道:“青水师傅,可是方丈又让你来寻青川了?”
“是,又或者不是!”青水卖着关子,从青灰色的袖管里掏出一浅色小袋,“青溪忙不过来,让我把菜钱给你送过来,整三两银子,你点点。”
叶寒接过,果真是三枚圆滚滚的银锭,砸手的重量让她心里感到一丝多余的压力,于是从钱袋中拿出一枚银锭递到青水面前,回道:“今日菜钱是二两银子,可能青溪师傅装错了,还麻烦青水师傅代我还给青溪师傅。”
青水不肯接,解释道:“没有结错。师兄说了,你今天送来的红姜品质极佳,让账房多给你一两银子。”
叶寒看着多出来的一两银锭,有些受之有愧不敢收。
自父亲去世后,清远寺知她生活不易,平日里没少关照她,寺中的菜蔬几乎都只要她家的,还托来寺中烧香拜佛的城中大夫少收她点药钱,这么多恩情在身,你让她怎有脸再拿他们多的银子。
“姐姐,你就拿着吧!”青川拉着叶寒的衣角,也劝说着她收下,“你家种的红姜可能全元州都找不到第二家,不仅师父喜欢,连来的香客也喜欢,都问我们在哪里可以买到呢!”
青水也紧跟着帮腔劝道:“对呀,叶丫头,要不是你教我把红姜切片,裹上面薄浆炸着吃,我恐怕到现在还只会把红姜用来腌渍,暴遣天物呢!”
青水师父和青川一言一句说着,叶寒也不好直接拒绝,于是想想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好再做推辞!青水师父,我有一事想麻烦你。”
“什么事,你说?”
“家父一年前离世,去得突然,现在母亲也重病不起,所以我想请您在佛祖殿前帮我添上一盏福灯,一为安渡亡父,二为母亲祈福。”叶寒把刚才未送回的银锭重新递给青水,双目坚定,“这是香火钱,麻烦师傅了。”
平日里每次结账时,寺中账房都会多给她些菜钱,不多,她缺钱便没拒绝,把多的钱都还在下次送的菜上,可这次整整一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她真的受之有愧。
青水迟疑了一下,瞧着叶寒的倔强样子,再转头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青川,最终还是接了过去,轻叹一下无奈应下,“好吧!我会帮你添上一盏福灯,嘱咐当值师兄弟为你父母多念几首经。”
叶寒双手合十,低头谢过。
不知不觉,日头快到晌午了,青水要负责膳房事宜便早早告辞离去,而叶寒也不能再多逗留,也迈步往后院走去,青川不舍,也跟着叶寒送到了后院门口。
“姐姐,你下次来还要多久?”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但青川还是忍不住再次问着,也不知是不小心忘了,还是想私心地多与叶寒说一会儿话。
叶寒背上自己的空背篓,摸了摸青川光得发亮的头顶,好似上面有头发一般。
青川或许还小,经不起离别,每次自己下山回家他都对自己依依不舍,好像自己再也不来一样,最后弄得她心里也说不出的酸涩难受,也不知是因为对青川的不舍,还是因为青川而想起了在现代里的亲人。
“五天后,我就来了,到时候我再给你带好吃的。”
青川哪是这么好哄的,拉着叶寒的手就是不肯放,“五天好久,久到我以为姐姐都不会来了?”
看着青川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叶寒终还是心软了,于是蹲下身来耐心哄道:
“五天久吗?你数齐五个日出,数满五个日落,我不就来了吗?又或者你做满了五次早课,吃了五次午饭,念了五次晚经,我也会出现的。你忘了,我还得给寺院送菜,怎么会不来呢?”
叶寒也不知道是不是移情作用,将对在现代幼弟的感情投射到了青川身上,每次看到他伤心的模样,就像现在这般,她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根本狠不下心离开。
没办法,束手无策的叶寒只好使出杀手锏,靠近青川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就见青川脸上顿时愁云立消,双眼放光,满是希冀问道:“真的?你保证?”
“当然!”叶寒亲昵刮了下青川高挺的鼻梁,郑重承诺道。
“你可不许食言!”青川仍是有些不信,仍紧拉着叶寒的手不放。
“我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过。”天上的日头快接近正午,叶寒想着家中重病的母亲,不好再在清远寺磨蹭下去,于是上前抱了下青川,道着别,“那我先走了,五日后再来看你。”
说完,见青川拉着自己的手没那么紧,轻轻一扯就抽了出来,于是连忙跨出院门下了山。
而青川则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叶寒的身影越走越远,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之中,直至再也看不见,可青川仍站在原地不肯离开,让从旁经过的人莫不感到几丝好奇。
“小师弟,你没事吧?”
青溪来到后院,见站着院门口一动不动的青川,身上轻轻推了他一下,青川这才从失神中醒了过来,看清来人于是淡淡问了句,“师兄有何事?”
青溪知道青川与叶寒关系好,每次叶寒离开他都会失落许久,这次也一样,所以便没多问,只说着自己的来意,“师父在禅房等你,让你快去。”
“嗯!”
青川回答地无精打采,整个人也不似之前那边有活力,难道是身体不舒服,青溪暗自猜想着,于是上前用手贴着青川的前额,惊讶道:“怎么这么烫,青川你是着了风寒?”
经青溪这么一提醒,青川才发觉身体的异样,但他很肯定自己全身发烫与风寒无关,至于为什么身体会这么烫,瞬间思绪不受控制忽然回想起了方才姐姐离开前的那短暂一抱——很短很轻,却很软很舒服。
方才的她离自己是那么近,近得自己能听见她鼻息间的呼吸声,轻轻落在他的耳边脖颈,是如此温暖却灼热,有几分微涩的药香,几缕山涧树枝沾染着晨露的清新。
最主要的是那若有若无却无法忘怀的女子香,是如此轻柔若无,却又如此撩人乱心,对了,还有,还有那双肩下确确实实感知到的一双柔软……
想到这儿,青川突然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滚烫又上了一个台阶。
“青川”,站在一旁的青溪惊奇喊道,手指指着青川的耳朵,好奇问道,“你耳朵怎么这么红?难道真的是生病了?要不我先送你去药堂?”
青溪本想上前扶着青川去药堂,可谁知青川身子一转躲了过去,然后径直窜了出去,飞快向禅房方向跑去,害得青溪连个衣角也没抓到,只听见青川落下一句“我没事,我先去找师傅了”的话。
青溪毕竟已经十八岁了,对于青川小孩子般的“莫名其妙”也是随便一笑而过,然后再次为太守一家的到来而繁忙起来。
禅房外,青川大口呼气着,努力平息着奔跑后的心率不平,还有全身上下一种从未有过却无法压制的燥意。
正午日盛,禅院古朴,默默盘踞在一角的槐树经数年潜心蛰伏现已是独占院中半壁江山,落下的半庭绿荫就是最好的证明。
谢去了春意的浅碧白雪落满枝,盛夏的槐树幽绿深沉如海,而从幽深长廊穿过的晓风,沾染着古寺的宁静清凉,让青川仿若一浸入水,去了大半心燥,待吸纳吐气一轮,再次睁眼,墨眼平寂如夜,静止如水。
轻叩房门,苍远悠长的声音响起,仿佛不是来自屋内,而是来自世界的四面八方,“进来吧!”
“是,师父!”
青川轻推开房门,伴着“吱呀”的拉长声,之前瘦小的身影在逐渐关合的房门下,显得越发高大,更透着猜不准年龄的坚毅和老成,与之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