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你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女人疲乏的长叹一声,仰靠在随时可能会坍塌、在风雪中飘摇欲坠的屋壁,慢慢合起了眼睛。
“可是,我需要打些干净的水来,顺便找两块干净的毛巾,前辈你的身体不能再拖了,先洗洗干净,我再带你出林去治病,我认识两个非常厉害的医疗专家,相信有她们在,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光子不肯放下手中的桶,坚持走出黑树林为这个到现在为止连名字都不清楚的女人服务。
女人沉默了半晌,有些欣慰的回答:“那么,总不差这一会,陪我聊聊天,好吗?”
“……好吧。”相夫光子终于放下木桶,蹲坐到床边乖乖等候她的倾诉。
“你一定觉得好奇,为什么我会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嗯……”
“我……是风之国风氏家族的族长夫人……本来,是这样的。”至此,一声长叹。
相夫光子安静的聆听,她知道这个女人背后一定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过往。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那里良姰,她是从国外来的,到风家打工做女仆,她的女儿在花之国打工,母女两个分隔两地,她不断对我们说,她想念她的女儿,已经到了彻夜难寐的地步,为了这个理由,她博取了风家上下的怜悯和同情,尤其……是我的丈夫。”说到这里,风氏夫人的声调里竟出现了哽咽。
“然后呢?”
“我发现丈夫越来越亲近她,虽然不那么明显,但我还是察觉了,终于有一次,我看到他们……在我的房间里亲热,当时我为了商务出外奔走,家里独留他们两个,也正因为这样,给了他们通奸的机会!”
虽然身体已经虚弱到一定程度,可光子还是看到了她握紧的拳在微微发抖。
“一直以来,风鹤都是个随和温柔的人,可是在那里良姰的撺掇下,他居然答应把家产分她一半,这种荒唐的事如若传了出去,我们风家的事业势必受到牵累,我坚决反对,也由此遭来了杀身之祸……大概是怕我揭穿他们两个的奸情,那里良姰提议全家来冰之国度假游玩,让我也一起去,我想看看这个女人究竟耍什么花招,没想到,丈夫完全不去怀疑那里良姰的险恶用心,致使我被那个女人,从黑树林边的悬崖上推下去!”
听到这里相夫光子呆掉了,隐藏在背后的真相,竟是如此的引人生恨,令人发指!
“黑树林下面是地狱峡谷,我有幸落入毒池,免于粉身碎骨的结局,但是……那里的毒性太大,很快就烧坏了我的皮肤,我在谷底昏迷了不知道多久,只记得醒来之后自己被冲到岸上,还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大概是昏迷期间毒素侵入体内,当我醒过来以后,反而不惧怕那里的毒物了,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顺着山涧的唯一一条陡坡向上爬,正准备远离黑树林回到风之国去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离开这片毒区了,仿佛需要时刻汲取养料一样,我必须留在谷底或是这里才能存活,几经尝试,我发现黑树林更能让我适应,只可惜,我的身体还是日复一日的衰弱,腐烂在经年累月的积累下,愈发严重,到现在……已是病入膏肓了……”
言语中,百感交集,憎恨、痛苦、留恋、绝望,所有会引发心绪波动的感情,从那双早已产生了异变的眼瞳中流出,全无遗漏。
“前辈,您不要着急,我也是毒素的受侵者,可你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有一种方法叫做‘洗毒’,我想……”光子的劝慰还未讲完,便被她打断。
“来不及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在血液匮乏身体急需能量补充时,让毒素有机可乘,但如今你已与毒融为一体,只要力量把持住了,就不会再发生溃疤发作的事情,可我,长年累月在这不见天日的黑色树林里饱受侵蚀,顶多是苟延残喘的能活一日是一日……光子,我……能在最后的这些时间里,请求你帮我一个忙吗?”
“前辈请说,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去做!”
“请帮助我,照顾我的女儿。”
“你的女儿?”
“信子……信子,请你帮我找到她,我唯一的牵挂,这么多年来唯一让我活下去的动力……”说到这里,她终于悲泣出声,带着痛苦与绝望流尽最后一滴眼泪,尽管……咸咸的泪水划过脸部的伤口时,是那么的刺痛入心。
“前辈!你说的是那个风信子吗?来自风之国,大概是这副模样。”她用仅有的笔纸潦草的勾出人脸的模样,让女人在震惊之中泪水盈满眼眶,如果不是面容全非,她激动到难以附加的神色一定会更明显,纵使是这样,她依然喜悦的重复着同一句话:“感谢老天给予我恩赐!感谢老天!感谢老天!”
相夫光子难过的敛起眉梢,心脏处像被什么勒住一样,窒息难熬,她感觉泪腺快要不受自己的控制。
……
“就是这样的,我和风信子虽说不是很熟悉,但也算投缘,真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的亲人。”她忍住泪水故作平静的讲述了她与信子从相识到相处的经过,看着女人越来越喜悦的神采,她觉得,她出现在这里是对的:“前辈,你不要担心,也不要着急,我现在去打水,帮你清洗身体,我想云罗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光之国,我带你去找信子!”
“不……已经来不及了,感谢你的好意,光子,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风氏夫人带着绝望的语气缓缓诉说:“请你答应我,让信子成为一个自信勇敢的人,我太了解她,她善良恭顺,懦弱胆小,凡事只知道忍让,与曾经的我是那么的相像……可是,我这一生已经定型了,她才刚刚开始!除了我,她身边再没有能托付的人,所以,你能答应我的请求吗?”
“让信子彻底蜕变吗?”作为术师,她接受并执行过许多委托,作为上主,她也有把握办好任何一件大事,唯独“创造一个人的自信”,是她从未涉猎过的领域。
“她从小就经常被人欺负,家人、同学、朋友,甚至是后来的同事,那些骨子里卑微无能的人,才专拣软柿子捏,真正的强者,只会追着比自己更强大的人挑战,可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强者’呢?”叹息过后是绵长的哀思,似有数之不尽的离愁别绪:“然而,我相信,你是为数不多的强者中的一员,你很尖锐,却不会把针刺向温良无害的人。”
“好吧。”相夫光子把头一点,语气肯定:“我答应你。不是因为这几句赞美的话,而是你救了我,我亏欠于你。”
“谢谢……”一直凭借意念跟回忆维持精神生命的女人,在弥留之际念着女儿的名字,最后,她含笑而逝,毕生的所愿也算有了着落。
看着垂到被褥上僵冷腐坏的手,相夫光子狠狠的合起双眼,用力让泪水倾泻而出,短短几日的相处,她不至于对此人产生亲人一般的感情,但是这份对女儿的爱,对逝去的美好之物坚定憧憬的态度,却使她深深折服。
背着满满一包食物,以及干净的日用品和两大桶清水,云罗风树走了许久,终于回到了黑树林的最深处——那间茅草小屋。
然而,刚刚踏入门口,便听闻了前辈病逝的噩耗。
相夫光子把风氏夫人生前使用的东西包裹在其中一条被褥里,另一条则裹住死者的身躯。她一脸沉重的转头面向云罗,眼角残存着未干的泪滴。他哀痛的垂下了眼睛,说,是前辈主动收容了无路可去的两人,还拿出珍贵的防毒药帮自己活命,没想到短短几日,得来了这样的结局。
“她是带着幸福的微笑死去的,因为心愿有了寄托,也相信终有一日会实现,所以……了无牵挂的走了,她生活的十分痛苦,逝去……于她来说,未必是件坏事……”表情明明带着极致的哀痛,相夫光子却想用笑容送走信子的母亲。
冰雪交加的一夜,在寒风肆虐的树林外,他们架起火堆,祈求神明将无辜善良的魂灵带往天堂。
……
云罗说,他挖开了坍塌的山石,并没有看到隐瓴的尸体,山洞的入口被层层岩石堵住,无法进去。至于第二战神跟“魔姬”,早就无影无踪了。
火化了信子的母亲,带着逝者的骨灰,气色好了很多的相夫光子与连日来陪伴在侧的男子一起步出黑树林。
“死去的人,我无法挽回,但是生死未明的,我相信终有一天,会于这个人间与我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