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洼平滑如镜的水面上,倒影着男子消瘦的身影,在完全相背的另一边,带着意味不明的冰冷眼光,注视那个身手不同一般的年轻术师。
“就算不看我的眼睛,你也逃不开这种束缚……”沉稳、充满磁性的嗓音从两片苍白的唇瓣间溢出。
助贤陡然间就是一震,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一种很诡异的气焰,如同无流的止水般平宁死寂,波澜未惊。可无论如何,那种危险至极的压迫感都抵在助贤自认为强悍的神经里,越绷越紧。
这个只有二十二岁的青年,可是曾在一夜之间杀掉全部族人的天才术师。助贤虽说只比他小了五岁,但完全没有过那样的经历,他的生命里,从出世便不知道父母是谁到后来遇见愿意收容自己的英离老师、接着成为“迁党”权臣狄鲛身边的卧底和经过光之心选拔测验得到十三禁卫军认可的国府最高级成员……这之间,他从未真正参与过血腥跟屠戮,虽然懂得,虽然见过,但要他真正去与这样的生活为伍,还真就没法胸有成竹的保证自己能行。
也许,这就是光之国的术师与国外术师的不同吧,正统的光国传承里,绝对没有“肆意杀戮”这样的“术师法则”啊。
从水无痕尽这个男人身上助贤甚至感觉到了他要表露的看法……自己在他面前只是初生牛犊一样的稚嫩术师,完全构不成威胁。
助贤的自尊,并不像光子和赤魇那样当被触碰或贬低时,反弹出来狂暴或是激烈,他更像风扬和苍棱,会用一种无声的方式反抗、从而彻底的转变敌人那不予尊重的想法。
譬如说,能力的展示,以成功的压制取得最后的胜利,以此来证明尊严的不屈。
选择一处较为平整的雪地站立,银发的少年身躯间突地冒出一汪金黄的浅光,浅光水波一般的萦绕着身体游弋流转,与当下的日色交相映出美妙柔润的光华。景象的转化优美而缓慢,渐渐的,有光能粒子悄悄聚集到心口的位置,然后,手诀未捏、口诀也未念,不给人丝毫看清的机会一道闪目的金光就从那凝结之处暴射了出来,直逼水无痕尽的头颅!
水无痕尽侧身一避,光影消散在身后的风里,一转头,又见近百支相同的金光剑刃冲着自己刺杀过来!墨色的衣角在半空中飞舞了一会儿,然后静止在一片纯白的雪里。水无痕尽瞥了一眼右肩风衣上划裂的开口,心下暗惊,那看似高温的物理攻击体,实际的锋锐程度堪比尖刀利剑了,只不过稍微擦到一点点就把特殊材质做成的风衣划成这副样子。这小鬼,究竟还隐藏了多少能力呢?
“光系的术法,只会让小看它的人在不知不觉中走向失败,不痛不痒的……成为敌人的手下败将!”一剑指去,正对水无痕尽那双呈现本色的眼睛。
尽的嘴角微微勾动一下:“这回不怕看到我的眼睛了么。”
助贤不回话,剑端一直朝着他所专注对抗的敌人。
“那好吧……”尽抬起手指,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刘海,美丽的午夜蓝眸倏地变换了颜色。
顷刻间,四周的场景飞速切换起来,从浩瀚的海洋到宁寂的花野,从广袤的云河到丰饶的森林,从凄凉的宫城到熙攘的人群……
“又是幻觉!”助贤两眼微微一瞠,看到水无痕尽并未破损的衣袖立刻识破了他的伎俩,举起光剑,向着敌人又是一阵猛烈的射击。
“啊啊啊啊!”
芙菱的尖叫声忽然在耳边划过,如一记猛雷狠狠砸落在助贤的思维上,让他顷刻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
月黄头发的女孩子被自己锋利的光斩刺割的血流满地,体无完肤。而自己,却在酿成了悲剧的下一刻才察觉出这一点。
强烈的刺痛在神经里蔓延,肆意猖獗,他助贤何曾对自己的战友挥剑相向?
“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呢,光之国年轻的术师队长。”
水无痕尽冷淡平稳的声线随着寒风一起飘荡过来。温度依然,但好在战斗起来,根本就无暇顾及身处于何等恶劣的环境了,芙菱亦是如此,青白的小脸上终于浮出了一线血色。
助贤转过头,眼神锐利的盯住将自己戏弄了一番的瞳术术师,似在等待他的解答,又似在斟酌,如何在下一次交手中占领上风彻底的降服他。
“幻觉,是一切真实的倒影,你这一秒所见到的,也许在下一秒就向你宣告了之前的假象,不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因为那不一定是真的,但是,你又不能无视眼前的……就像这样……”他一指伸向方才还遍体鳞伤、此刻已是毫发无损坐在雪地深处的少女:“任人宰割……”
“你是在说,我把真实与幻觉搞混了对么。”助贤冷冷的低吼一声,手中光剑爆射出来的光芒比之前强烈了至少一倍,事实上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他也不会去怪伤害了芙菱的水无痕尽,反而,会无比的责备与怨恨没能保护好同伴的自己!
“没有错,要知道从刚才到现在,就只有当下你眼里的我,才是真实的个体哟……”
那个被削去了头颅的、还有划伤衣袖的水无痕尽,居然都是幻觉?!
“幻觉中的幻觉,让你以为本是打向我的攻击却飞到了同伴那里伤到了她,实际上,根本就没有那回事……怎么看,都是我占优势呢。”
连多余的一次动作都没有,瞳术的使用者只凭借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就让助贤徒劳奔波、被牵着鼻子走,到最后不知不觉的领略到失败的滋味……
与助贤最初的打算,完全的背道而驰么。
他助贤,会是输掉的那一个么?不仅输掉了战争,也输掉了尊严,还有作为国家军部统领的名誉?
“可惜,战斗至今,在下还未有完败的时候!”他用肯定的口吻向对手昭示,无论情势和环境多么的险恶,他都不会低头认输。
尽并不介意冰冷少年对自己的口出狂言。
日头像团了一汪烈火,烧得红彤彤、明艳艳,给洗净的蓝色天空浇上了一层明媚的丽影,没有片缕的云霞,一望无际到地平线那里与纯白的颜色连成一体。
在天空很远很远的另一边,更加接近太阳的地方,千姿百态的半透明冰块正不规则的浮动在清亮的蓝色水面上,静静的,不被任何事物打扰的悠然和宁和。
没有冻层的蓝色水面一直延伸到很远的那片看不见尽头的地方,让苍棱确定,这是在某某海域的一点,并且是很严寒的一带。
“这究竟是哪里呢?”半空中漂浮着一袭轻柔如同云雾的白纱,发出梦幻般空灵的女音:“你知道么,苍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