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不到,混入罗非家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家族所占地域不大,族长的府院里更是连个卫兵都没有安插。原以为有神之印记的战斗强族该是多么的森严和恐怖,却完全想不到它处处流淌着一种平和的宁寂,也想不到,就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一切。
“生离死别的凶手往往是战争么……”一直在光的包围里接受着温暖的滋养,竟全然忘记了,术师这一行业,本来就是死亡与战争的象征。胸口像被一块石头压着,没来由的沉重感吞噬着他原本愉快的心情。
有不好的预感,从心底衍生的局促不安不是来于自己的伙伴,而是……罗非什勒这个少年。
回雪澈城的时候又遇一天日落。橘红的残辉从远处的浓郁慢慢过渡成近处的浅淡,一大片一大片的浅橙色掩映在碧空的云影上,依旧是被冰雪冻结成微不足道的光暖,并吞着视野里的火样色调。
“啊啊~~~”两手放在脑后优哉游哉的往向荷仑报告的地方走。要怎么“报告”呢,难道要把罗非祖孙临行前的一番死别之言如实说出?心中有种声音在抗拒着这个决定。
一队站列整齐的术师引起了他的注意,夜蓝色的长衣瘦裤,领口处还缀着三片闪闪的银蓝绣片。右肩头有一枚徽章,印着酷似于天地盟上主正装衣肩上的标志——白色绣线的“冱”字。
也俊心下了然,直觉不断鼓舞着他跟上去,看看冱英礼家族到底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巧在那些统一队服的人后边还跟着几个与自己穿着相同灰布衣裳的老人侍者,也俊“噌噌噌”几步飞跟上去,无声的尾随在后……
英吉殿里散发的蓝色光调依旧清冷如水。云迟换回往常惯穿的灰色毛呢长外套,把弄着一只冰石晶球靠在高椅上等候冱英礼的各部族长。色彩澄澈的眼瞳微光沉凝,像沁入了冰河里的寒月之影,冷的,根本就化不开。
站在最后面的纳连也俊尽力躲避着云迟来回扫过的视线,每次接触到他那笑中带刺的目光都有种被看穿了心思的感觉。
“殿下,罗非、玄若两族的战舰已经集结在斯诺艾丝渡口,明日等国主的号令一到,就可以登上战舰朝格欧费茵岛进发了!”长年呆在冱英礼国主身边的家族内臣冱英礼梭巡再一次以间接的方式向云迟提问国主的所在。
“啊……梭巡大人说的是,我也正在等候远在格欧费茵海岛的父王的命令,这次的战争非同小可,可是我们冱英礼家族‘一劳永逸’的唯一机会……”虽然心系父亲的安危难免会在这时与自己唱反调,不过云迟清楚,身为冱英礼的族人,在场的每一位还不至于胳膊肘往外拐。
毕竟,有些抉择是关乎到自身利益的。人在利益的面前,都是会俯首称臣的卑微者。云迟如是想着,嘴边的冷笑里掺进了一丝嘲讽:“想必各位也清楚……我和父王这回就要……彻底的掌握冰之国的一切……关于策略也是十分的简单,我只要各位老老实实的留在冰国本土,格欧费茵岛就交给那两个家族好了……”
额头上渗出的汗珠汇到一起顺着脸庞雨点般滴落在地上,手心像攥了冰块一样的寒冷。这种浑身冒冷汗的状况是从未有过的,无论是傀儡战役中身陷尸毒坑还是被战魔的噬元针打中,也俊都没有恐惧过,有时候他会嫌自己的阅历不够,他觉得没有让自己恐惧的事是因为自己未曾经历过值得深省与领悟的灾难。因为圣鹿大人说过,真正的强者都是在苦境之中磨练出来的。可他又不想让上苍给他这个机会,灾难的同时他会畏惧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比如说……那些家伙的笑脸。
“秋之翼和舞之月已经名存实亡了,现在‘挂着名’的,也只是我们训练出来的而已。奇陌家族也因为奇陌以思和舞之月翎的事元气大伤,现在能够撼动我冱英礼统治的……是玄若还有罗非……”云迟继续自己的演说。
挂名?撼动?……那个瞬间也俊几乎听到了海啸山崩的声音,并非是一直以来最怕遭遇的“灾难”,而是来自于遥远冰域的贵族,他们战士的浴血奋战,而战争的结局却是所有的人被埋葬在冻结了千年的寒冰世界里。然后,促使这一切发生的人却依旧站在高处鸟瞰,发出了狂妄而且得意的笑声。
有阴谋。
在某一个瞬间里,也俊反复在脑海中过滤着云迟的话,最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是,这又关自己什么事,也俊晃晃头,觉得自己很不利索,想了一大堆事不关己可以称得上是乱七八糟的事。他不过是扮成另外一个人,去搜集一些利己的情报而已。啊当然,也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采取的最无聊手段。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为了天地盟,啊啊,说的大一点当然是为了光之国,至于冰之国内部怎样,根本是另外一个世界里与自己不发生丝毫干系的事。
甚至可以说,冰国真正发生内乱的话,也许还利于自己的国家呢,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也俊平复了一些方才产生的惊燥情绪,继而凝神屏气,以混到会议结束的那一秒。
云迟优哉游哉的讲着,漫不经心的采取恩威并施的方式警告加激励冱英礼的各部族长。
在这里,就算是同族,也难免会相互提防。
弥月虽然没有再出现,但是冷意馆的起居饮食都安排的十分妥当,仆人们没有表情的脸孔和机械式的服务让众人深深怀疑这帮人是不是冰做的雕塑。
“也俊,你有心事?”
从上饭桌开始活泼好动的也俊就一直闭口不言,只低着头闷闷的嚼饭。
“没事!大概是冰国气候的原因,总让我有些水土不服,等休息一下就好了!”也俊露出明快的笑容,仿佛未曾发生过什么。
视线在他的脸上定格了几秒,并没有什么异样,众人轻轻松了口气。
芙菱敲着筷子欢快的叫:“今天有鱼吃诶!真是太好了哈哈!”
晚饭过后也俊一个人出来散步,最后坐到雪澈城一宫的屋顶上,看着寂寥的夜空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发呆。
有人在肩膀上敲了两下:“从下午回来开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说说,怎么了?”
也俊酝酿了一会,抬起头朝着风扬用力咧了一下嘴,当时那表情充分演绎了什么叫“皮笑肉不笑”。
风扬有些不知道怎么回应他这副表情,于是两两相对着沉默了一会。
清风从远处拂来,带起一阵雪中的冰凉吹散在脸上。少年垂到腰际的长发微微扬起,在充沛的月光下反射着迷离的幽蓝。
“是不是想家了?”
也俊没有回应,只是低着的脸上有一些落寞的神情。
风扬向后仰过去,直躺在倾斜的屋瓦上,数着天上碎了一地钻石似的皓洁星光:“你觉得,进入国府之后的我们和三年前有什么区别……”
“……区别……”仔细品味这两个字,也俊忽然发现除了挂起“上主”之名外,其他的……几乎毫无改变。
依旧是待民如己的天地盟,依旧是当初那些闹成一团吵吵闹闹、活蹦乱跳的家伙。
一切都与贫富无关。
“除了名气大了些,没什么分别吧……至少,人是这样。”
“所以啊,曾经想做就做的事情,到了今天,也依旧可以……”大哥含笑的眼里有满满的支持,有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无限给予的宽爱和包容。
“大哥……你难道看出我想做什么吗?”
“我们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至少我知道,你现在有想做却万分顾虑的事……”
“大哥……”兄弟对自己的理解让他觉得欣慰,同时也充满了感激:“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