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从他原本强健的身体里流失,他翻倒在一旁,望着苍凉的天空,胸腔如山崩海啸一般起伏。
唐斌回到山谷时,看到崔滢抱着手,倚着尖哨子那匹马,闭目假寐。
尖哨子在稍远的地方,沉默地吹着一支单调的曲子,反反复复。
——————————————————
崔滢回到吴县,找到刘公道,开门见山,让他发动手下,去城里城外,挨家挨户,照她开出的单子,收集物资。
“去田野,乡间,砍竹子,尽可能多的竹子。去道观,医馆,找出所有的硝石、雄黄、硫磺、木炭,只要有,全都找来。还有麻绳。”
“要这么东西做什么?”
“快过年了,做爆竹玩。”
刘公道一怔。
崔滢笑了笑,“我开玩笑。”
她似乎心情很愉快。耐心解释:“这支官兵是西兵精锐,多是骑兵。他们爱惜战马,必不肯用正规战马来对付你们。所用的,必然是劣马或是普通当牲口用的驮马。这些马未经训练,容易受惊。”
唐斌恍然大悟,难怪她在谷中说,让官兵自己打败自己,原来是打的惊扰马匹的主意。
刘公道听她细细说了葫芦坳的地形,不断点头。等她与唐斌走了,翻来覆去思索,仍觉这法子一本万利,无懈可击,喜得只拍大腿。
王疤子走进屋里,笑道:“刘兄弟,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欢喜?正好,我再送你一个好消息。”
——————————————————————
唐斌陪着崔滢走出吴县县衙,上了马。一直等在外面的尖哨子也上马,慢慢跟在后面。
唐斌忍不住回头看他两眼。从山谷回来后,尖哨子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具体也说不上哪里不对劲。非要说的话,就好像尖哨子本是一头蓄势已久,时刻打算择人而噬的豹子,不知为何,忽然像是消失在薄而冰冷的空气里,成了个隐身人。
崔滢忽然问:“大郎,你会不会杀人?”
唐斌吓了一跳,再没心思去琢磨尖哨子。回头看着崔滢:“杀谁?”
“还不知道。我猜,是王疤子。”
他们出去县衙时,正好碰到王疤子兴冲冲地跑进去。双方擦肩而过,王疤子看向崔滢的目光充满得意和狡猾。
唐斌想通其中关节,剑眉拧起:“他们知道了你打败官兵的计划,所以过河拆桥,想杀了你?”
“不止。应该是有人认出我,王疤子知道了我的身份。”崔滢没好气地把帽裙扯来系上,只露出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唐斌,“都怪你,不给我戴好。”
唐斌又担心,又着急,又被她逗得想笑,只得点头:“嗯,都怪我。如今怎么办?早知道,你就不该把具体计划告诉他们。”
她竖起指头:“第一,只要让他们准备那些物资,他们必定就能明白过来。——你以为这么多人里,就没有个把会做爆竹的?这事只要去做,就一定瞒不下。第二,我正要他来。”她咬咬牙,“此人侮辱过我,我正愁找不到机会,一刀结果了他。如此天赐良机,岂能错过?”
唐斌腾出一只手,包住她的手指,“我替你杀他。”
“好。”崔滢眨眨眼睛,“你替我做成这桩大事,想要讨什么赏?”
唐斌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听到她慢悠悠的问话,心里突然像被细密的丝瓜藤擦了又擦,他呼吸急促起来,低下头,怔怔看着崔滢。
崔滢伏在他怀里,听到他的心跳,强劲猛烈,如同社日时节的鼓点,如同一场劈头盖脸的雹子雨。她下意识将手放在自己心房,那里也一样,有一颗不安分地跳动着的心。
马儿在大街上走得慢,两旁的店铺大开着,里头的货物早已被一抢而空。里里外外,坐着神情空洞,无所事事的流民。
然而在这一刻,崔滢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是吴县,这是流民盘踞的地方。她心头砰砰乱跳,直直望着唐斌,等他回答。
“我想,我想要,”他声音沙哑,带着点微微的颤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轻声说,“我想要,郡主一辈子平安喜乐。”
崔滢阖上眼。
重新睁开时,目光清冷。
她不再提这个话题,伸出第三个手指头:“第三,他们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山谷那么大,他们能找来的爆竹能有多少?他们又不像朝廷官兵,有整个军器监做后盾。这些爆竹该用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点燃?在什么距离下抛掷?马匹受惊践踏,四散奔逃,如何防止它们冲上山坡,反成了己方的大敌?种种机缘,种种计算,他们自己根本完成不了。所以,就算刘公道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要赌。”
她脸上绽放出自信的微笑。“我赌他两条,第一,不会因为我杀了王疤子就跟我翻脸。第二,他还会帮忙隐瞒我的身份。”
“他太渴望打败官兵了。跟这个相比,一个贵女,又算得什么呢?”
唐斌瞧着她,眼神里充满说不出的喜欢。他轻声说:“嗯,郡主什么都知道。”
“别乱拍马屁。”崔滢横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忽然一笑,伸手戳戳他的脸,“你也很厉害呀,唐大郎。我这些对付官兵的招数,都只是附骥之蝇。最关键的一步,还得仰仗你出马。”
唐斌愕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