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郡主,请继续练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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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不知为何,崔滢与尖哨子都有些心神不定,到半下午,眼见天色阴沉,有要下雪的征兆,索性班师回城。
在回春堂门口看见十来个军卒围着,正与常大夫拉拉扯扯。
崔滢眼眸一寒。
萧明顾居然忍到今天才来找茬,也算是涵养功夫到家了。
她担心常大夫吃亏,策马穿过众人围拢处,居高临下发问:“你们受何人之命,敢来为难常大夫?可知回春堂已是官府征用,为民众临时避难之所?敢在这里捣乱,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一个校尉模样的人连忙躬身赔笑:“冤枉。小人奉了将军之命,特地请常大夫过军营一趟,为将军看诊。”
“萧将军生病了?”
“正是,正是。将军前两日感了些风寒,今日已经不能起身。军医束手。特地命小人来请常大夫。小人等岂敢捣乱。”
崔滢一眼瞥见唐斌站在医馆里,别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热闹,独他低着头,悄悄退下。
跟他有关?
回想晨间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崔滢起了疑心。
常大夫拣了些治风寒的药材,便要随他们去。唐斌匆匆追出来,手里又另拿了一个粗布大包:“师傅,不如带点外伤药,顺便也替军营里其他兵爷看看伤?”
校尉大喜,笑道:“还是这位兄弟想得周到。多谢多谢。”
崔滢招手叫过唐斌到近前,俯下身子,亮晶晶的眼眸盯着他:“你去不去?”
唐斌反问:“郡主呢?”
崔滢一挑眉,“王府和侯府到底还有婚约。他既然病得死去活来,我总要去探探病,以示本分。”
唐斌想了想:“那我也去。”
崔滢忍不住白他一眼,心里却十分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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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照萧明顾的意思,来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然而,号称来探病的郡主和她的侍卫源源不断走进来,把个硕大的营帐站得满生生,挤挨挨。
萧将军那张淡如金纸的脸逐渐黑透,十分影响常大夫施展望闻问切的医家本事。
常大夫回头,低声问唐斌:可有带天王保心丸?我瞅着将军这病,用得上。
唐斌埋下脑袋,努力忍住笑,摇摇头:“这可没带。师傅还是先切脉吧,实在需要,我再回医馆取来。”
哪知萧将军突地犯了讳疾忌医的毛病,不仅不肯把手伸出来,反而一再声称,经军医看过后,自己已经好多了。跑腿的人听岔了,这才多事误请了常大夫。大家请回,本将一切安好。
常大夫看着他那张惨淡的脸,医者之心悬得老高,一颤一颤地。苦口婆心地劝:将军不要大意,这病势看来不浅。
崔滢坐在一边,也款款地说,左右常大夫已经请来了,不如让他诊一诊,也算多个参谋。
萧将军义正辞严:军中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是委了军医,自然没有再请他人的道理。否则军令多出,何以服众?
崔滢心里一个白眼差点翻到天上。越发肯定,这其中必有极大古怪。
眼看萧明顾一副巴不得她们赶紧走的模样,崔滢越发坐得安稳,拿出世家大小姐的派头,轻言细语,温言暖语,切切问候。
若照她此刻的表现,那是完美地符合萧将军对一个侯府当家主母的殷切冀望。只是萧将军此时别有胸怀,实在没有赞美欣赏的心情。
崔滢又特地把她身后低头站着的尖哨子拉出来:这是我新进结交的箭术师傅,箭法高明,例不虚发。将来若有机缘,可与将军帐下高手一较长短。
萧明顾强打精神,看了看尖哨子:这人姓甚名谁?听说流匪中有个射箭的高手,郡主不要被奸人蒙蔽。
姓名啊?崔滢喝一口茶,漫不经心地说,他叫做唐穆。
尖哨子仍旧低着头,只是拳头略微捏紧。
萧明顾打量一会儿,下/身痛得厉害,没有力气,只好放过这个来路不明的箭手,赶紧绞尽脑汁想办法送客。
崔滢没看出他对尖哨子有什么特别关注,心里起疑,难道自己猜错了?
继续稳稳地坐着喝茶,对军中居然有此上品茗茶表示十分意外,又跟他商量,能不能匀她半斤一斤的,她近日在昌县,颇想好茶喝。
萧明顾点头如捣蒜,只要郡主愿意走人,别说茶叶,便是金子银子,他也十分舍得。
崔滢心满意足,款款起身,正要告辞。唐斌却忽然小声地跟常大夫议论:将军这症状,怎么不像风寒,倒像是失血之症?
一字一句,声音极轻,偏又叫营中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王展站在崔滢身后,不由得一乐:“萧将军既没有外伤,又不像女子有月事,为何失血?难道将军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萧将军翻脸不认人的无情,侍卫们早积了一肚子怒火。逮住机会,顿时捧腹大笑。
萧明顾气得脸上瞬间涨红成猪肝色——一下子气血便足了,可见灵枢上说,肝主藏血,是有道理的——大喝道:“你是哪来的乡间浑人?敢在军营里信口雌黄?”
唐斌恭敬道:“小人正与师傅推敲病情,将军莫怪。世间贵人多食肉,少吃粗粮,十之八九,都有些干结之症。如是因之便血,那确也是有失血的症候。侍卫大哥不知道这个,也是情有可原。”
常大夫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难言之隐。“唉,将军,这本是常见的富贵病,你大可不必如此忌讳。军医治外伤虽拿手,可这痔疮一条,却需内外兼治,方能治本……”
萧明顾只觉下身一阵湿热,原本被军医粗手粗脚包扎的伤口似有再次崩裂的迹象。
饶他心机深沉,在这样身心双重巨大打击下,也再无法维持小侯爷的风度、大将军的气度,便如同那火上烤着的泥菩萨一样,金身尽坏,碎泥成块。
他挥舞双手,如同疯子一样嘶吼起来:“滚,都给老子滚,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