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一挑眉,提笔写了几行字,让他们认读完方才下课。言毕,把狼毫朝桌上一扔,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那是一首前人所做的《韭花诗》。
郡主教他们学习,总是从他们最熟悉、最亲切的方面着手。譬如这首韭花诗,用字大多便是之前农书里的字,他虽是初次接触诗词,读起来却也不太难。
唐梅一边皱眉背着那些“奶娃音”“鬼画符”,一边不时撇嘴,对郡主的矫情,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唐斌没有花太多心思在《韭花诗》上。他只是呆呆望着郡主的背影。
自从唐梅来学堂后,郡主一直对他冷淡有礼。好像唐梅是一扇门,一道坝,一把锁,一个面目威严的堂官,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日她静静喂他吃食时的暧昧亲密,像极了一场没头没脑的迷梦。他有时回想,都不敢确定它是真的发生过。
从那日起,他再不肯吃韭菜。唐梅气得摔筷子,撂脸子,宣称绝食。
他也只是把饭菜做好,端到她面前,微笑着,略带点祈求地看着她。
唐梅看了他半天,眼圈红了。拿起筷子,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把那一小罐韭花鱼虾酱吃了个底朝天。一面吃,一面泪水扑簌簌落下来。
那天下午,郡主有事去了县里,让他们在学堂自学。
唐梅本就对读书毫无兴趣,只不过每日杵在他二人之间,当自己是个防奸防盗的怒目金刚罢了。
郡主不来,哥哥又只顾着看书,无暇与她说话。
她干脆溜到水边,抓了小石子在手里,一个接一个朝水里扔。
强压着心里咕噜噜冒泡的酸水,反复告诉自己:郡主总是要走的。哥哥再怎么对她用心,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有自己,能够永远留在他身边。
如今这些日子,就算是跟郡主做场交易罢了。让她每天看几眼哥哥,又能怎样?哥哥又不会少一块肉。
唐梅恶狠狠地想,城里那些娼妓一天到晚卖笑卖身,比哥哥辛苦多了,也不过得着些散碎银钱。如今哥哥就算是卖,可也比娼妓卖得矜贵,卖得价高。
这两日,哥哥已经一口气连看了好几册书了。
算起来,还是他们唐家占了便宜。
划算。
她把划算两个字狠狠在心里重复两遍。吐口气,正要起身回去,忽然看见芦苇荡里冒出一个小孩。
“黄桂儿,你怎么不在学堂念书?”唐梅奇道,“你不是要打败我哥哥吗?怎么这会儿还在这里游荡?”
黄桂儿朝她扮个鬼脸:“你管我呢?你哥哥那么蠢,我闭着眼睛也能赢他。倒是你,为什么跑来这里发呆?”
指着水岸,把小脑袋凑过去,神秘地道:“水里有独眼鬼,你就不怕他把你拖下去?”
唐梅自小在乡野长大,也是个胆大的,哪里会被她这几句没头没脑的鬼话吓住。起身作势要捉她:“你别跑。给我站住,我逮你回去,叫你夫子好好教训你。”
黄桂儿跳上岸,朝她吐吐舌头,转身跑了。还不忘回头吓她:“有鬼哦,鬼就在你后面——那只独眼正盯着你呢!”
唐梅好笑,捡起石头扔过去,正中她额头。她哎哟一声,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