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她?
崔滢眼眸之中,波光连闪了几下。片刻之后,轻声道:“好。我教你。”
这可真是个令唐家兄妹齐齐意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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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半个时辰后。
学堂木门当着唐斌的面,啪一声关上。里头传出郡主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就不信,教不会你这个蠢才。”
妹子声音高亢清亮:“你骂谁蠢?你去十里八乡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唐梅最聪明,最手巧?折纸剪花做鞋样,纺线织布裁新衣,样样都来得。明明是你这个先生不会教,只会拿些鬼画桃符来唬人。你到底识不识字?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你在骗人?”
郡主快要抓狂:“那是梵文。唐梅你不仅愚蠢无知,你还自以为是。”
唐斌手里握着一本簇新的线装书,那是被推出门前,郡主扔给他的,叫他自行学习。
他揉揉鼻子,一回头,撞见树丛后一个小脑袋。
四目相对片刻,那小孩咧嘴一笑,缩回头,从树后贴墙角跟溜走了。
东边学堂中,山羊胡子的夫子和黄桂儿一起听“探子”的回报:“郡主姐姐说那是梵文。”
夫子翘起手指,捻着心爱的胡须,皱眉不解:“梵文艰深晦涩,便是学富五车的举人,也未必能懂。郡主天资过人,能晓梵文,能解梵经,倒是不稀奇。可她拿这等高深学问去启蒙,这,这是什么道理?唐大郎连本国文字都一个不识,如何反学起这屠龙术来?实是奇哉怪也。”
黄桂儿抓住精髓:“所以,大郎哥哥一定没法胜过我们,对吗夫子?”
“若照郡主这种教法,”夫子连连摇头,“别说一千个字,只怕一百个字都困难——她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开始教她习字?单是个十百千万亿这几个字,只怕便要教一天。”
黄桂儿反倒皱起两根稀疏的眉头:“我总觉得这里头有阴谋。郡主姐姐不像是失心疯的人。这其中说不定有诡计。我们可不能大意。”
西学堂鸡飞狗跳,东学堂读书朗朗。
唐斌一人站在外面的空地上,两下看看,走去溪边一处石头上坐下,愣愣地看着手上书本。
厚厚一本,用棉线订在一起。封面无字。约莫有一百多页,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小字。墨迹似是新的,最后两页尚未完全晾干。
他自然是一个不识。
随手翻开一页,仔细一看,每个小字右边都画着一个小方框,里头的符号却是他认识的“梵文”。
左右坐着无聊,他干脆依着顺序读下来。
“至,呀——肮——泱,她——衣——安——天,西——鱼——需……”
他一边读,一边好笑。桂儿编儿歌,嘲笑他伊伊啊啊,如同奶娃。这会儿若让她们听见,怕不更得捧腹大笑?
被她们笑话,他有些尴尬。然而他愿意相信郡主。
那日山月曾言,“姑娘昼夜不休,点灯废烛地备课”。
每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字,每一个弯弯曲曲的符号,想来都是她亲自提笔,在灯前写就。
他想象着她低头的样子,她凝眉深思的样子,烛光照着她的侧脸,该是怎样宁静庄严的美丽。
嘴角泛起柔和笑容,手指轻轻抚过页面。
郡主。
再读的时候,声音温柔如春风:
“治秧田,须残年开垦,待冰冻过则土酥,来春易平,且不生草。”(徐光启,《农政全书》)
他骤然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页纸,手指颤抖,几乎不敢置信。
他居然真的读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