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常用药材,庄子里都备着。病人要紧,大夫这就请上路吧。”
常大夫只好随她们出门,一看门口两匹高头大马,两条腿顿时软了。
大夫不会骑马。
县丞献殷勤,主动出借自家的牛车。崔滢嫌慢,让海月把常大夫打横放在马上,如同驼包袱一般带走。
常大夫耳听风声呼呼,眼见地面忽高忽低,吓得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吐不止。
好在郡主许下的诊金着实可观,常大夫擦着嘴边秽物,心里涌起壮士断腕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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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大夫到得十分及时,唐梅在天快亮时发起高烧,一身不停起一层又一层寒颤,唐斌几乎是手不停歇地给她换湿毛巾,竟不见效。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开头还迷迷糊糊地喊叫“爹娘,哥哥”,到了后来,连叫人的声音也微弱下去。
崔滢带着大夫风尘仆仆地进屋,唐斌都无法分神看她一眼。
大夫进屋一看,望闻问切先省了,也顾不得自己一身酸痛,立即取了随身携带的毫针,飞快地在唐梅耳轮逐点穿刺,又用力挤压。
唐梅一双雪白小巧的耳朵很快变得通红,滴下数点殷红鲜血,染红玉色缎面被子。
两边耳朵放血完毕,唐梅的高热居然真的退下不少。常大夫让唐斌换用温热的毛巾替她敷额头,这才坐下来,开始切脉。
崔滢带着几个丫头,把王府预备的十几个药箱子搬过来,一字排开放在地下,一并连称量的小秤都备齐。
常大夫不由得笑道:“郡主这是开中药铺子?”
取了柴胡、黄芩、半夏、党参、生姜大枣甘草,配成小柴胡方子,交给丫鬟去煎煮。
到了中午,唐梅醒来,一睁眼,见到又是这间屋子,顿时呆住。
唐斌坐在旁边,低声解释:“幸得郡主半夜去请了大夫来,若是晚一些,只怕……妹子,爹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虽然不是亲生,可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妹子。你若是就这样走了,我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怎么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
“郡主也说了,只要你病好起来,我们来去自由,并不受拘束。你放心,我都听你的。你若要走,我便陪你去县城。”
唐梅复又闭上眼,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郡主郡主,她最痛恨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它们却像一座大山,横在她和兄长之间,怎么也绕不过去。
大夫在庄子里呆了整整两天。庄户们听到消息,纷纷赶来。
穷苦人家,谁家没有个七灾八难的病人?不过往常痛惜钱财,挣命挨着罢了。如今郡主请了大夫来庄里,不用另出诊金和车马费,可不是大好事一桩?
常大夫开出方子,大多数药材郡主这里都有。崔滢按先来后到的规矩,把药材分送了来瞧病的人家。
有些住得远,没有赶到头先的人家便落了空,背地里难免抱怨。
等常大夫走了,唐梅的病终于大好。唐斌问她意见,她却摇头,不再说离开的话,反而劝唐斌:“哥哥还是好生读书吧,我病糊涂时候的话,当不得真。”
唐斌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时候,悄悄松了口气。伸手摸摸她脑袋,微笑道:“小妹最乖。”
崔滢这两天没有来他们的院子,就连山月海月都没有露面。只有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婆子替他们干活。唐梅一旦病愈,立即请了她们回去。
崔滢带着丫鬟们住在后面的三进四合大院子。唐斌去到大门口,请见郡主,却被挡回来。一个叫春叶的小丫头也不进去通报,径直摇头,说郡主吩咐了,这几日只在家静养,谁也不见。
尤其交代,若是唐姑娘病好离开,无需去找她当面道别。她已经吩咐庄头赖大禹准备好谢仪银子,又算清他们这些日子在庄上的花费。他们前去对了账,就可自行离开。
唐斌呆立片刻,想要说自己兄妹二人不打算离开了,却忽然张不开口。春叶也不再理他,自顾自低头做起绣活来。
二道院子的垂花门下,山月站了片刻,直等到唐斌踟蹰离开,方抽身回去,急匆匆去到内院正房。
“姑娘,唐大郎走了。”
屋子里,炉香细细,药味沉沉,崔滢裹在一床厚厚的锦被里,不停流涕,又打喷嚏。
海月带着几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煎药煮水。
听到山月的话,崔滢昏沉沉的脑袋骤然清醒片刻,轻声自语:“他真的走了?”
她躺下来,慢慢沉入昏睡。梦里,有人长手长脚,将她安安稳稳地揽在怀里,身体结实而火热,气息温暖而甜蜜。
她在梦里模模糊糊地想,她病了,是不是终于可以软弱下来,可以羞耻地在心里承认,她想他,想得心里一阵阵发紧发疼,想得手脚发软,浑身无力?
无数渴望奔涌来去,她筋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抵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