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忒也心善了,竟会被这种乡野丫头降伏住。郡主房里的丫头也太没有刚性,还不给她几个大耳刮子,竟任由她这样不识规矩,大喊大叫?”
“合该我们出一把子力气吧?”
“罢了,别替郡主强出头。郡主哪里是好惹的?你们才从庄户挑上来服侍郡主,不知道郡主在府里的威风。你去打听打听,从那些公子姑娘到总管娘子,谁敢让她受半点气?瞎替她操哪门子心?”
议论声纷纷嘈嘈,院里虽听不仔细,却都能听出大概。
唐梅涨红一张脸,紧紧抱着瓦罐,对唐斌说道:“哥哥不舍得走?我自己一个人走。”
唐斌伸手拉住她。他面色沉沉,望着崔滢:“郡主,对不住。我答应你的事情,无法做到了。世上高人如云,像我这样大字不识的乡间粗人,其实一点也没有什么稀奇。那道人多半还能找到别的文曲星。小人兄妹无论在哪里,都诚心祝祷郡主多福多寿,一生顺遂。”
他们兄妹俩的所有财产,都在唐梅抱着的那个瓦罐子里。此时要走便也十分干脆,唐斌抱拳深施一礼,起身深深看了崔滢一眼,一咬牙,转身搀着唐梅,两人决绝而去。
海月看姑娘一动不动,大是着急,抬步追赶:“唉,唐公子你别走啊,是我口舌无状,得罪了你妹子。我给她赔罪还不行吗?她想要我怎么样,下跪,敬茶,洗衣扫地,做牛做马?你们倒是说一句,我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刚刚追到门口,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喝声。
“回来。”
海月把住院门,急赤白脸地回头:“姑娘,你的恶煞怎么办?一时半会儿,我们去哪儿找下一个文曲星呀?”
唐斌也听到那声“回来”,心中一跳,脚下不由自主一顿,忍不住就想回头。
唐梅似是知道他的心思,脚步一软,差点跌倒。唐斌连忙扶住她,手掌之下,妹子身体绷得紧直,又微微在发抖。
他再不敢回头,压下满心翻腾的酸楚不舍,咬紧牙关,半扶半抱着唐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崔滢看着他们兄妹俩的背影,神色奇怪得紧,既不是生气发怒,也不是羞惭后悔。倒是一片茫然。
她心里想的是,真奇怪,她居然能够与唐梅感同身受。能够理解她的不忿,她的委屈,她的决然,她的悲伤。
若她崔滢也是乡间寻常村姑,在田野间挣扎着长大,也会长成唐梅这样的模样吧?
唐斌。
若她没有看错,唐斌离开时看她的那一眼,一如当前世,直白大胆,缱绻不舍。
他,竟然又对她动了心?
她伸手掩住眼睛,似是禁不住那一片连连的火光。
眼睛酸胀,控制不住想要落泪,是无法说出来,甚至不敢承认的快乐、骄傲与甜蜜,也是发自内心的悲伤、惶恐与绝望。
她重生以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底对不对?
她欺他,骗他,诱他,逼他来到田庄,是不是用错了手段?
他是那样温暖光明的心性,他若是知道她骗他,还会愿意相信她吗?
甚至更坏的可能是,若他再一次钟情于她,他们两人终究还是要走上那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吗?
无数念头在她心头如响雷般轰隆隆来去,炸出一道道见血的痕。
唐家兄妹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婆子们在院外等得不耐烦,嗐声叹气不绝。
山月道:“姑娘,咱们回去吧。”
崔滢疲惫地点点头。
一行人准备离开,海月抱着斗篷,闷头闷脑地嘟哝:“夜里这么凉,唐家那丫头没了外衣,说不定病情又要反复。要是她一病呜呼了,可千万不要来找我索命。我替她多烧些纸钱,让她在地府里当个土财主。兴许就不会来找我吧?”
崔滢站住脚。
她霍然转身,瞪着海月。看得海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道:“姑娘,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你说得很对。”她轻声说,随即一连声吩咐下去,“山月,你去马厩牵三匹马过来,我和海月先走,你随后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