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瞧上去并不华贵,可若是懂行的明眼人来细究,则能看出其中的一应摆设物件皆是出自名家之手,聚集了数百乃至前年的古董,朴华低调,饱含大家之气。太皇太后已有七十五岁高龄,是个满头银发的慈祥老太太,她侧倚在软榻上,一见着康熙父子,都没等两人行完礼,便俯身一把拉起了胤礽,慈爱的摸着他光秃秃的脑门,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询问:“保成啊,身子好了么?这两日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奴才们伺候尽心么?”
大名鼎鼎的孝庄太皇太后就像任何一个疼爱小辈的老人,粗糙干燥的手抚摸在胤礽的头上脸上,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前世的奶奶,她出了车祸,一定是死了才会穿越的,奶奶要是知道她死了,该多难过,还有爸爸妈妈,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她不在,以后他们老了,谁来孝敬他们?她一直避免去想家人,她怕想家想的哭泣,可是孝庄那慈爱温和的声音一下子就让他红了眼睛。
“老祖宗,保成都好了。”康熙打头的几个儿子又没养大,据民间传闻,孩子的小名儿越是通俗便越可得神佛保佑,因而胤礽小名保成,他总觉得这名还不够通俗,若是叫狗儿大牛之类的,也许她就不会穿到这里了。自从康熙给他更名叫胤礽,整个宫殿里只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会叫他的乳名,胤礽依着老人家,吸了吸鼻子,强自忍着眼泪:“您好么?夜里睡着暖和么?可别着凉了。太医给的药要按时进,苦的话就含一粒糖到嘴里。”
“哎哟,皇帝你瞧瞧,”太皇太后紧紧的握住胤礽的手,满脸惊喜:“你瞧瞧,我的宝贝曾孙儿长大了,会心疼人了。”
这么一说胤礽倒不好意思了,他减了泪意,叫老祖宗拉着坐到她的身边,康熙笑吟吟的瞧着他们,眼睛里也依稀的有着动容的泪光。
“格格回来时说,你病得都不愿说话了,老祖宗这心里啊,急得跟猴儿挠似的,这下好了,见着你没事,老祖宗就放心咯。”太皇太后老了,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从前,“老祖宗这辈子最想的就是能回一次科尔沁大草原,保成你是不知道,草原上天高地阔,只要有一匹马儿,哪都可以去,谁都拘不着你。”
康熙忙道:“孙儿正预备明年出塞,届时就让孙儿陪老祖宗往草原上走一圈吧。”
太皇太后笑着摆摆手:“你不行,你到哪都是人山人海的围着,你去了科尔沁,科尔沁就不是我记忆中的科尔沁了。”
康熙顿时有些黯然。胤礽忙道:“皇阿玛忙,就让保成陪老祖宗去吧。保成陪着老祖宗在草原上骑马,还能打猎捕鹰。”
太皇太后欣慰的看着他,枯瘦的手掌抬起来摸了摸胤礽的脸侧,和蔼的道:“好,就让保成陪着我去。”
三人又说了一阵,康熙示意胤礽先跪安,他私底下有话要同太皇太后细说。
胤礽一退下,太皇太后便敛容叹道:“这孩子,怕是想他额娘了。”说起早逝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康熙也不由唏嘘起来:“孙儿忙于政务,教养皇太子失职了。”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声音里有着经历沧桑的洞察:“整个天下都要靠你,自然有体察不到的地方。玄烨,老祖宗只要你答应一件事。”
康熙立即起身拱手:“请老祖宗教诲。”
“保成自幼失怙,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对他是宠爱有加,寄予厚望。阿哥们都在长大,兄弟间难保没有摩擦,日后,保成若是不幸有行将踏错的时候,我只望你记着他是大清朝唯一的皇太子,是你玄烨抱过亲过疼过爱过的儿子,千万要三思而行,别伤了孩子的心!”
太皇太后字字铿锵有力,全不像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太太,她与康熙一样,对胤礽是很偏爱的,胤礽出生是太皇太后亲自在皇后宫里坐镇的,她比康熙还先看到小孙儿。仁孝皇后生了太子没几个时辰就去了,康熙悲痛不已,辍朝三日,那会儿正逢三藩之乱,宫里宫外都乱的很,康熙竟还能辍朝三日,太皇太后也没拦着,可见这祖孙俩对胤礽母子是另眼相待的。
康熙叹息,自古皇家少温情,他的儿子们决不可出现手足相戕的腌臜事,何况胤礽是他疼爱的孩子,更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他对太子自然是比他人要多几分宽容慈爱,太皇太后所言皆在情理之中。康熙郑重拱手弯身:“孙儿谨领太皇太后慈训!”
胤礽去过一次慈宁宫,便越发觉得太皇太后是个慈蔼可亲的老人家。宫里还有一位老人是皇太后,不同于太皇太后的精明睿智,她倒显得有些呆萌迟钝,她不大会说汉语,大多是说蒙语或是满语,她刚当上皇后没多久顺治就死了,不需要什么阴谋阳谋的宫斗就成功晋位成母后皇太后,这漫长的岁月里,不像太皇太后那般要辅佐君王指点朝政,皇太后只需修身养性,在重大节庆日出来露露面儿以示她老人家还活着便成了,长久安逸的日子过下来,皇太后就少了许多警觉性,见着人只要不和她说汉话,她都高兴。
见到了胤礽自然也是往骨子里疼爱的。
胤礽知晓了老人家的好处后,每每得了空便爱往两宫太后那去。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就到了八月中。这日康熙与胤礽对弈,康熙是棋中高手,连赢了胤礽三局,胤礽兴趣索然,奈何康熙非要同他再多下几局。这老康肯定是想显摆棋艺,胤礽一面闷头苦思出路,一面愤愤的想。
他正苦苦思索,康熙却悠哉的和他身后一个年轻英俊的侍卫说起话来:“听说你府上明儿要开诗会?”
侍卫笑答:“是,富尔敦刚学会诗文,阿玛就急着与人显摆了。”
康熙笑了笑:“性德去得早,你阿玛对他的血脉难免就多了些疼爱。”他语气略微伤感起来,“经年累月尘归土,自打性德去后,再也没品过一阕好词了。”
纳兰性德?胤礽也不想棋路了,耳朵唰的竖直,作为女人的八卦心顿时熊熊燃烧,他目光灼灼的盯着康熙,见他哀伤的神情与话中的寂寥落寞,很想冲上去问个明白,听闻您老人家和纳兰容若关系暧昧,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康熙见胤礽这会儿两眼都发亮了,以为他是想到诗会上去见识见识,心中暗笑,轻咳了一声,威严道:“胤礽,明儿你就与揆叙去他府上,也瞧瞧咱们大清国的文人雅士们是如何吟诗作赋,品评风月的。”
这便是意味着能出宫了,意外得来的好处,胤礽惊喜,立时丢下棋子儿起身拱手道:“是!”
一想到明日便可出宫去玩,胤礽心绪十分开朗,他一面走一面吩咐垣暮:“你过会儿就去马圈瞧瞧我的那匹汗血宝马,明儿我便要骑它。”
“嗻。”垣暮高高兴兴的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