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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这世间也有可令白发复黑的灵药,你可愿意寻一寻,试一试?”
这应该是和好以来……不,应该是重逢以来,第一次对她正面提及发色之事吧。
因为重逢后这些日子种种别扭古怪的相处,以至于她身上发生的这个最明显最一眼可知的变化,我们俩反而一次都没真正提及过。
但是,迟早总是要提的,视而不见不过是一种逃避而已,于她于我,心中都不会真正舒坦……或是从几个时辰前有惊无险地捅破了一层关键的窗户纸中得到了信心,就希望能借此破竹之势,将隔在彼此间的所有问题皆迎刃而解。
那一场雨中的对峙让人明白了,有时候,宁可吵闹对峙,狠狠折腾一番,也好过带着看不清摸不着的隔膜过活。
当然,可以的话,方式方法还是多少要讲究的。
譬如现在,听了这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眼前人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至少表面上没有。练儿甚至连眉头都没皱,只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面无表情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你嫌难看了?”
“那我背上那些伤痕,你又嫌过难看吗?练儿,嫌弃与不甘心,可是两回事哦。”不慌不忙反问道。
此事该如何应对,一年多来早预想了无数遍,所以此刻很镇定,一边拉定她不放手,一边解释起来:“若四五十年后,就算天天看时时看,我也只会越看越欢喜,因为那是我俩白头偕老之证,一生所求,不过如此……可眼下却太早了,练儿,太早了。我不会问你究竟……究竟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待愿意说时再对我说也无妨……但如今你正大好年华,不该如此,我看着不甘心,想令你白发复黑,就如同我不甘心短寿想为自己延命那般,其中用心,不难懂吧?”
不会忘记,于情于理,自己其实都还“不知道”她白发缘由,不知就不知吧,明白这人有多要强,所以除非必要,最好还是别随意点破为妙。
何况,过去的都已然过去,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将事情都说开来,只要她不存芥蒂,能够首肯,那就算这优昙仙花药效不够,我也有信心余生去寻觅各种良药,明里为自己,暗里可助她,也算两全其美之法。
不过,此刻这人却没立即给出我想要的答案。“什么愿不愿意?事无不可对人言,我才不怕说!何况……何况我也不懂怎么就这样了,只知道一夜之间……没准是吃错什么罢了。”练儿对话题的注意点似乎和我这边有些不同,先是略不自然地敷衍解释道,然后似乎定了定神,调整了状态,才又淡淡道:“不过,无论起因为何,总之已然是这样了,白也好黑也罢,反正我便是我,就是这个样儿了。你若是不甘心,那大可不必,而你若是嫌难看……那就去找个更顺眼的吧。”
伴随最后一个字的,是气恼般地一摔手,好在使力不算很大,自己也捉得牢,相牵的两人没因此就分开了。
怎么说着说着又拐回了容貌好坏上?也不知这是负气之言还是她当真心存了嫌隙,心里嘀咕着,也就不敢多啰嗦,只拉她更紧,另一只手也顺势搂上了腰,才柔声道:“这不是为难我么?练儿,我上哪儿去找个更顺眼的?都说了你便是我所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子,哪怕如今换了发色,在我眼里,你和当初也一般无二。”
这一席话即算是温言抚慰,也确实是发自肺腑,谁知道却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怀中人被搂着倒也不挣扎,只是面容悒悒,偏又硬带了几分惯有的傲然,皱眉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我……也说不清。反正,是和当初不一样了,你若想寻回的是过去的我,想回到过去的日子,只怕是要失望的,你得清楚才好。”
她口气严肃,提醒认真,可在傲然姿态的掩饰下,那双眸中闪过的其实是从未有过的矛盾之色。
不敢说全领会了那意思,但多少是有所悟,于是自己也就去了笑容,认认真真看了她双眼,答道:“你不是活在过去之人,练儿,要相信我也不是。谁说要回到过去了?这一年来我到处寻你,心里日日夜夜念着的,不是过去,而是将来。我在想,不知道练儿过得如何了,会不会心伤心冷,会不会不愿意再将心给我?那时候我便下了决心,若是她心伤心冷,我便来疗伤来捂热,若是她不愿再将心给我,我便……”
说到这儿,故意卖关子顿了一顿,待她的目光由悒悒不乐转为纯粹的好奇,才勾了唇角,昂首道:“我便重新开始,用余生再求一次她的心,与她再许一次不离不弃,彼此独有!”
“……哼。”虽然最后回敬的是不屑语调,但这一刻练儿确实是笑了,仿佛清风拂面般,那笑靥中终于透出了丝丝轻松:“你倒自信,真是大言不惭。”
“才不是大言不惭,是锲而不舍,矢志不渝,所以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连那辛家父子都说了,在天山,我是有山神庇佑的。”
“辛……就是冰峰上替你采药的那对父子?哼哼,我不喜欢他们,以后都休要再提。”
“咦?这是为何,难不成练儿你见我与他们相处甚欢,吃味了?”
“……再唠叨惹我,下次便真宰了他们!”
就这样,话题渐渐移向了别处,之后我俩一边说话一边收拾好了各种杂物,幸而昨日后半夜风势渐小,胡乱扔在外面的湿衣服并未吹远,虽说脏了,但拧干水重新打个包袱收好,以后还能晾干了使。只不过驮马惊走后,帐篷之类大物件就再没法携带,好在已是冬去春来也不是非带不可,实在没办法,唯有捆扎好了放在树下,留待有缘人得去。
一切都处置停当后,两个人便带上剩余行李,轻装上路,径直往岳鸣珂所居的那座山峰而去。
第一次关于练儿白发的对话,便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了。
当时,心中其实多少还存了些困惑,并不是很明白她心思。只不过知道,若练儿确实未将发色什么的放在眼里,真全没有当一回事,反而会因为我提及此事而误认为是对如今的她有所嫌弃,是以貌取人,那么,这治疗之事,自己短时间内就不可再提。
若以上这些都是真的话,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一年多来最大的担忧,便可以就此消弭于无形了。
若……都是真的话。
这样一路入了山脉,原以为岳鸣珂虽然指了大致方向,但所谓的那“山峰南面”定也需好一番寻找,谁知道练儿一路攀行而上,竟是毫不迟疑,一问之下才知道其实她早清楚岳鸣珂定居何处的,只不过从未在他面前现身过,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最过瘾的对手,自当留待最后来打,所以趁着这一年多时间先将天山南北的高手打了个遍。
沿途且行且聊,越攀越上,临近晌午时已到了积雪未融的山巅之上,搓搓手足,多少有些埋怨那岳鸣珂怎么住得如此麻烦,却见前面练儿拨开一丛雪蔓,往前一指,道:“到了,咦,有人正在练功哩。”
三两步赶过去,顺她手指方向一瞧,果然看到斜坡下的凹谷中有两间不大的草庐,其中一间正冒着袅袅炊烟,但因为地势关系,仍是十分隐蔽。谷底的雪没这里多,草庐前积了薄雪的院子中,正有两个孩童在用功,一个正是昨天刚见过的男孩,他此刻正艰难地拉腿扎马,做些基本练习,而另一个男孩年纪稍大,身板也更结实些,一套外家拳已打得似模似样虎虎生风,闲暇之余他也会去对那小男孩说话,做些示范指点。
目睹此景,练儿似有些感怀,她笑道:“想不到岳鸣珂的两个徒弟咱们倒都认识,你看大的那个,不正是几年前我们叫罗铁臂送来的那个杨涟之子么?叫杨什么来着?”
“杨云骢。”点头答道,老实说,提起这一茬,自己的心情总不怎么好,就如实道:“练儿,咱单寻岳鸣珂就好,不知为何,他这两个徒弟我都不怎么喜欢,亲近不起来……”
其实,理由自然是有的,但朦朦胧胧的连自己也说不清个子丑寅卯,索性就当直觉解释。
好在练儿对此也不怎么在意,“哦?你说不喜欢他们?哈,这倒难得,那……正好。”她似到什么主意,就挑眉笑道:“我正想给这两个小东西一个下马威,要去吓唬吓唬他们,你给别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