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让自己显得安之若素,反正此心唯有天地知。
但是,假如这种装作无事的一如既往相处,意味着从今往后,会时不时失去了对自己言行控制的话,那么,就再没有别的选择。
那个黄昏之后,默默的去收拾好了碗碟,接着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只是心里,从此张开了警戒网,无形的划出了一道自测的安全距离,然后时刻小心守着,尽量不让自己跨过去,也留意着,不想让练儿跨过来。
其实也清楚,这行为非常之混账,但病急乱投医,我已觉得无法可想,此生不过想求安宁而已,却不可得,还是被自己亲手破坏的,太可笑,又笑不出来。
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只得饮了。
对我这样的做法,一开始,练儿并没有什么感觉,她性子独立,本来就不太喜欢动辄黏住谁不放,整日里又爱东奔西走,想到要干点什么了,最多来问我一声同去不同去,答案若是否定的亦不会强求,哦上一声,就自己管自己去照做不误。
可即使再怎么不拘小节的性子,日子长了,渐渐的,总还是会体会出些不对味来。
不清楚练儿何时开始有所感觉的,我只知道,那一日,我们师徒三人正围坐一起用膳时,她显出一些异样。
练儿吃饭是有坏习惯的,吃相虽然不至于粗鲁,也见不到多少女子该有的矜持斯文,次次都喜酣畅淋漓的快,平时我和师父偶尔会说她两句,不过很少有效,加之最近自己躲她躲的愧疚,一心只想在别处多补偿些,连日来做得都是她喜欢的菜色,所以,但见那边吃得可谓是风卷残云,吃完后,一只碗就伸到了我面前。
“添饭。”耳边是熟悉的理直气壮的声音。
心中霎时掠过一线诧异,我确实是习惯帮师父添饭,以前当她孩子宠的时候,也乐得主动要帮她这个忙,是她自己总傲然不愿意接受,每次都白我一眼,然后捧了空碗滑下座位,去到灶头边自己盛。
眼下,明明没说什么,却被突兀的主动被要求帮忙,实在由不得人不奇怪。
但诧异归诧异,垂目看着那空碗,又顺势看了看碗边那干净纤细的手指,视线一直到小臂处,再不愿往上,我低声哦了一声,接过来飘身离开座位,平静的去到外洞打开蒸桶添了满满一碗,走回来轻放回她桌前。
谁知,她沉默一会儿,推了推那碗饭,又闹别扭般道:“添得太多了,吃不完!”不知是不是错觉,那语气举止之间,隐隐带了一些焦虑之情。
我这时已经坐下,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就只伸出手去,默默的接过来分了一点到自己碗里,再将剩余的推回她面前。
可不想这一举动,也会惹恼了她。
“干什么啊?我只是说多了,又没说要你分去,干嘛一声不响的自作主张!”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那声音比平时使性子时大了许多,口气也重了许多,没抬头看她,但这个语调,想来表情也该是气急败坏的。
“练儿……”目睹事态发展的师父,这时候不轻不重的开了口,意思非常明显。
但是,身边的人却似乎完全无视了师父的态度,依旧顽固的继续着,我看着桌面,甚至都能感受到那道锐利而带着情绪的目光,她盯着我,愤然道:“又低头!最近你老是低着头,怎么了?好好瞧着我讲话不行呀!”
“练儿!怎么跟你师姐说话的!”师父的语气就陡然重了许多。
其实练儿虽然任性,但对师父一贯的非常尊敬,之前的无视可能只是一时情绪涌上,没有控制住自己,现在听师父这一喝知她起了怒意,虽然还显得有些忿忿,但当下也就老实的噤了声,勉强压住情绪坐好,端起碗筷,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起来。
我看那双筷子在几道菜间戳戳点点,慢腾腾俨然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飞快的抬眼瞄了她一记,孰料她也正瞥我,两边视线一对,我一愣,然后转开了眼。
转开眼,却转不开脑子中瞬间留下的印象,那双眸中透出的情绪,与其说是在生气,不如说是在郁闷委屈,还带着些不知所措……
我心叹了一声,想着,她终究还是有所感觉了,感觉到了那条线的存在,可是从小一直以来的相处,大都是我在依顺她照顾她,所以她自己并不很懂该如何来主动与我接近交流,何况这种疏远模糊而隐约,对做事素来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她而言,也确实是无所适从的,所以才会这般笨拙的寻了个理由来找我说话,且在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后,跳脚焦急起来。
她何其无辜,要平白无故受我的情绪连累,黯淡了心情。
可是,我又该如何是好?这般近不得远不得,远了伤人,近了伤己,两难之境。
终究,自己并不是什么大爱无私之人,原来待她好,种种迁就包容,无微不至,很少有什么事真去与她违拗,只不过是因为知道做这些,并不会伤害自己利益,或者她是一头凶狠小狼,可那怕被咬上一两口,也是在我接受范围之内,并不真正在乎。
但是现在,她不再是小狼,而是一团焚天业火,若是再靠近,那代价,是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