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风中缓缓破雾出现的雕金画舫,水波碧漾,湖面上几层白纱似的薄雾,两岸景色如害羞的美人遮掩住绝世面容,只余下模糊青黛一笔勾勒在天地之间,
画舫木窗紧闭,冷风略过,带走微不可闻的奇异香气,几根金丝铃铛系在船头船尾,间或几声轻响,倒像是某些不正经的常年居在画舫上行风雅之事的美貌女子所钟爱的东西,可今日这船上可没有女子,贵客出手阔绰买下画舫,她们此刻大抵是在某处数银子吧。
灵均关上门,守在门边的伯庸上千追问:“小王爷身体怎么样了?”
灵均摇头,言语间多有嘲笑之意:“明知是个废人,还折腾自己,御医早前诊断就嘱咐过不能饮酒,他倒好,喝了两壶,我看静安王也是个傻子,好好的皇宫不待,偏偏溜出来,你担心他?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静安王还有交情?”
伯庸连忙摆手:“你惯会取笑我,只是师傅将小王爷放在心里,我们做徒弟的,自然也要为师傅着想,若小王爷真有好歹,师傅怕得伤心。”
“岂止伤心而已。”
灵均挑眉,不知从哪摸出一袋山楂,他总有各种各样的零嘴,完全不会亏待自己。
“不过这话你和我说也就罢了,万万不可同旁人提起。”
伯庸笑道:“我知道的。”
瑾仙亲近之人皆知,他心系小王爷。
这位半途被皇帝从外寻回来,一入宫就备受皇族宠爱,流水般的赏赐与奇珍异宝堆满整个库房,像是要将这遗失的十几年通通补回来,朝中大臣几乎以为这将会是第二个永安王,可时隔不久,从宫内传出静安王身怀不治之症的消息,才唏嘘短叹,那蠢蠢欲动隐有不安的人心才缓缓安定。
皇帝不会让短命的儿子成为太子,更何况这静安王身世扑朔迷离,知情者缄默不谈,不知情者胡乱揣测。
在静安王拖着病弱身子数次离宫未果后,静安王所居的明梧宫内便多了一位掌事大监,瑾仙。
皇帝下令,瑾仙身居要职之余又多了一个小王爷贴身大监的职务,实属大材小用。
可宫内上下能制住小王爷的,也只有瑾仙。
风雪剑沈静舟,每时每刻刺激着刚刚失去一切的苏无叶,他的剑,他的光彩,越发衬托每日被药材堆满胃的苏无叶像个废人。
可那种微妙的心态,在这两年中逐渐趋于平静。
两年足以让充满锐利锋芒的少年学会内敛与隐藏。
只是——
他确实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时浪了,就忘记自己身体有多糟糕,苏无叶万分后悔,酒醉的滋味并不好受,昏沉沉的脑袋使他无法正常思考,他趴在软榻旁的小茶几上,躺着胃会更难受,趴着会好一点。
“我让灵均在药里加了些蜂蜜。”
瑾仙拿起汤勺在药碗中轻轻搅拌几圈,玉质佛珠被搁在一旁,风雪剑也在一旁。
灵均刚熬好就送来了,蒸腾的热气与苦味瞬间覆盖住满屋子的酒香味,小巧的香炉中燃着熟悉的沉香木,苏无叶在宫里常用的香,被加了药,使人放松的药,最初只是安定脾性无常的小王爷,使他安静些,。
苏无叶不想闻,可等他察觉到时,已然升不起任何反抗的意思。
船舱内温暖如春,苏无叶只着一件纯白锦衣,腰腹以下盖着羊毛毯,他对瑾仙的话没有反应,也不知听没听见,半边脸藏在臂弯中,另半边脸被散落的黑发遮住,瑾仙放下药碗,手指拨开遮住苏无叶面容的黑发,发丝柔顺温凉,夹杂着少年淡淡的暖香气,苏无叶面如桃花,他向来病弱容色苍白,此刻被酒精刺激出血色来,瑾仙视线下移,那抹淡红从脸颊蔓延至脖颈,乃至衣领下的深处。
他并不清醒,眼睑半睁半阖,似藏了一汪水,唇却抿的很紧,一条直线,瑾仙看了会儿,伸手按在小王爷的唇瓣上,力道适中,轻易使他放松了唇齿。
这样乖巧。
还真不像他。
瑾仙眼里掠过一丝深沉笑意,他扶起软的像块蜜糖的小王爷,靠在怀中,抬起药碗喝了满口,俯身将药渡进小王爷口中。
未免影响药性,蜂蜜加的不多,依旧苦的让舌头发麻,瑾仙并非第一次这样以口喂药,小王爷以往病的神志不清时,瑾仙也是这般喂他。
只这回有些不一样,苏无叶并未闭着眼睛,虽模模糊糊氤氲着水汽,眼瞳之中并未倒映出瑾仙的影子,瑾仙也凝望许久。
一碗药,总要喂很久。
大抵是瑾仙的心不纯,或是小王爷的舌头上像猫一样长着倒刺。
直至药碗见了底,瑾仙顺着少年的黑发,安静的将他抱在怀中,无声且绵长。每逢这时候,瑾仙总会回忆起很多事,大多是杂乱无章的小事日常,有的甚至算不上一件事。
末了,瑾仙在想,这回小王爷只怕不愿跟他回天启了。
本就是江湖中人,被束在宫中两年,此番被卷入黄金棺材事中,苏无叶万万不会肯再回天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