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冬至还有四日，老和尚说会有人来杀他。

这很稀奇。

想杀他的人很多，老和尚疲于周旋也不得不护着他，彼时他还为修成心魔引，只是寒水寺里略有些顽劣的小和尚。

可老和尚如此平静的反应却是头一遭，老和尚道来杀他的人是位故人，一位许久未见的故人。

若是故人，来杀故人之徒，隐晦的提示一二也不稀奇，老和尚提及那人时脸上是颇让人深思的回忆和苦恼，他总是满腹佛理，世间万物千种因果在老和尚这似乎总有道理可循。

只这回却是没道理的。

凭他这回也护不住无心。

因为那人是个杀手。

一个从未失过手的杀手。

职业素养极高。

万不会因为人情旧故就破了原则。

无心端着木碗望着半白色的汤水中吐露着圆肚皮的元宵，筷子深深搅开软软的汤圆，露出漆黑粘稠的芝麻馅儿。

芝麻是昨日一位备受忘忧指点的香客友情赠送的，寒水寺虽比不得九龙寺财大气粗底蕴丰厚，却也吃穿不愁，寺中最值钱的两个人，一个是忘忧，一个是无心。

忘忧一人撑起这萧条的寒水寺，无心一人便能让整个江湖所谓正义人士忌惮不安。

此时今日，却有人相中了无心的价值，要来取他性命。

不知背后那人出了多少银子，请出的杀手竟连忘忧都频频摇头，道是无心自己的劫。

“如此说来，这劫只能靠无心自己渡了。”

无心笑说着，放下碗筷，双手合十低喃一声阿弥陀佛，低垂的眉眼猩红，似笑非笑，倒是挺邪的一和尚，此时他虽未完全修成心魔引，却也入了门。

冬至当夜下了好大一场雪，无心在房中禅坐，一侧的小桌上煮着茶，一碟子糕饼，无心从老和尚口中得知那人喜吃甜。

老和尚提及那人时的态度让人捉摸不透。

一盏孤灯燃着黄光，却不显得孤寂，反而温暖平和，将禅坐在蒲团上闭目的少年僧人身上的邪气淡去不少，和萧索雪夜格格不入。

苏无叶推门而入时，迎接他的便是此番景象。

少年僧人一身纯白袈裟，闭目坐禅，暖色光晕中面容轮廓柔软，白净秀气，出尘脱俗，只年岁尚浅，身上那股子邪性锐气隐藏不住。

从苏无叶进门伊始，少年僧人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却毫无破绽，那身纯白的袈裟之下肌肉紧绷，一时竟找不出弱点。

烛火明明灭灭，门开不过一息，苏无叶的眼睛已经观察到所有信息，临到最后视线才落在小桌上的糕饼。

对方款待，他自是不客气，走过去坐在蒲团上，和无心只隔着一张桌子，他将随身的无妄剑放在身侧，伸手捻起一块糕饼送入口中。

“施主不怕小僧下毒？”

苏无叶吃了三块糕饼，听见声音抬头，无心不知望了他许久，忘忧既已告知他一切，他不会不知道苏无叶今日来的目的，只心中明镜一般，待苏无叶半分不见恐慌，倒真像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和尚。

无心倒了壶茶递给苏无叶，糕饼干涩，配上热茶正是绝顶好吃。

“你是忘忧的弟子，你不会下毒的。”

苏无叶说完便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因是忘忧的弟子，信任忘忧，于是连带着也不会怀疑无心。

这样的人，接了来杀他的任务，他又如何向忘忧交代？

无心一时想起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世交，按辈分，他得喊一声叔叔。

无心喊了声“施主。”

苏无叶下意识抬头，正对上无心的眼睛，两朵金色佛莲徐徐在少年僧人眼瞳中绽放，如梦似幻，苏无叶眨了眨眼，一阵恍惚，摇了摇头，转瞬清明。

“这便是传说中的心魔引？好厉害的东西。”

无心：“哦？施主怎知这是心魔引？”

或是无心的心魔引还未彻底修成，或是眼前之人意志坚定，只扰乱了苏无叶一息。

苏无叶笑了。

无心猜不透苏无叶，面容上约莫十七八岁，行为举止间越是深不可测，他推门而入之前，无心竟察觉不到半分他的气息，竟也还知心魔引，莫不是忘忧同他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