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受了伤,很快我立刻意识到这个人和森鸥外认识。
他不说话,也不做出任何表示,倒是对森鸥外笑了一下,鸢色的眼幽深一片,面色苍白。
我觉得他们一定关系不好。
接着我收获了平生第一句“离我远点”。
——我觉得太宰治这人就是有病。
我从士兵口中知道了他的名字,又知道这是长官一起带来的孩子,和我关系好的士兵都不了解太宰治,一说谁都知道他,再一问谁都不了解他,哪怕那声冷淡至极的“离我远点”和他糟糕而又恶劣的态度都阻挡不了我的好奇心,军营实在是太无聊了,我的同龄人就太宰治一个。
而且我很不高兴。
凭什么太宰治想去哪就去哪,我却要始终呆在屋子里面,被人保护着?我越想越不满,面前的医书都看不进去。
于是我又去找森鸥外。
我直接撞门进去,刚要质问他,森鸥外竖起食指在唇边向我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我骤然一噎,才发现他旁边那一小团——太宰治整个人笼在森鸥外的黑色大衣里面,蜷在他旁边的宽大椅子里面睡得不省人事,两只脚塞在森鸥外怀里,靠对方的体温取暖,他真的很像只猫,蓬松柔软的头发压塌在脸侧,我家里那只又肥又胖的三花猫都不如他睡觉时间长。
我看着太宰治,感觉自己生吞了个柠檬。
森鸥外这里多舒服啊,我追悔莫及,森鸥外作为常暗岛的最高指挥,房间时刻供应着热水和暖气,安安静静,这些天士兵对我的喜爱让我非常苦恼,他们对我太好,对我太热情,早知道我也躲到这里来。
但我心底有点不对味。
我来常暗岛,每天都在想家,家里还有那么多人在等我回去,我想念家里暖烘烘的糕点香气,母亲给我做的新衣服,来常暗岛之前我和她一起挑了布料,父亲说生日那天他会给我做个西洋蛋糕。
现在生日都过了。
森鸥外压低声音,听着和平时又不太一样,柔软了很多,但也一样轻快:“怎么了,晶子?”
我仔细阐明了自己的理由,如实说:“我也想出去,森医生,往前走全是机密,往后走是厨房和伤员营,这么多天我的活动范围就是这几条走廊。”
而太宰治这个家伙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我凶森鸥外:“你不让我出去,我就把你的鼻子咬下来。”
森鸥外唇角勾着一点点笑,那点苦恼而又柔软的笑意就像繁星一样藏在他的眉梢眼角,我最受不了他这副表情,那种年长者看不懂事的孩子的表情,会让我感觉很愧疚,但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看起来有点难过。
森鸥外叹了口气。
我:“……”
我想要不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出去,只是憋着难受,这时我听见森鸥外旁边有人噗嗤笑了一声,我不爽地瞪了过去,那一团黑漆漆的宽大衣服抖了抖,悉悉簌簌抖个不停,太宰治要是一只猫,现在估计笑得毛肚皮都亮了出来,我也跟着他一起发抖,只不过是被他气的!我想也不想地提高声音,满是敌意地问他你笑什么!
太宰治转过头看我。
我一下子愣住了。
那家伙笑得眼角挂着泪花,鸢色眼睛倒影出我的身影,和我偶然见到他时那种阴郁的眼神不同,现在那双眼睛像是有光落了进去,微微发着亮,太宰治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唇畔含着倦懒的笑意:“好了,我带你出去。”
“——修治。”
森鸥外的声音听得我心脏漏跳一拍,那种叫法就像我父亲在我即将闯祸或者已经闯祸之后叫我“与谢野晶子”,太宰治脸上笑意不变,直接把森鸥外不轻不重的警告当耳旁风,他抽回腿,我发现这家伙连袜子都没穿。
森鸥外是不是太娇惯这家伙了?
常暗岛这地方真的很冷,太宰治刚踩到地上就顿了一下,他皱着眉去找鞋,森鸥外眼皮跳了跳,捏着他的踝关节把他扯离了地面,又握住他的小腿,语气重了不少:“别闹。”
我心想太宰治这家伙应该挨顿打。
我父亲从来不打我,但我见过邻居家的男孩被母亲揍了一顿,揍完就老实了,我几乎是惨不忍睹地看着森鸥外替太宰治套上袜子,再套上鞋,心想这之后太宰治肯定更加得寸进尺,我又有点心痒,但到底心痒哪一个也不太清楚。
森鸥外想对一个人好,那是真的无法抗拒,哪怕他作为最高指挥时发号施令时再无情、再冷酷,或者他穿着那身军装时显得再冷硬,你也可以放肆而又过分地打扰他,要他满足你的要求,他只会含着笑任由你对他胡作非为,就像没有底线一样。
而太宰治要是扒掉他那身阴郁而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壳子,露出里面的柔软猫猫,安静而又乖巧地信赖着你,哪怕恶劣对待他,他也不会生气,时不时还会被猫猫轻柔而又小心地略微一蹭——
我几步走上去,拉住太宰治的手,那只手有点凉,形状优美,手指修长,我因为帮忙做糕点指腹磨了些茧,而太宰治那只手简直和他本人一样娇气,我望着他那张显得十分愕然的脸,豪气冲天地咧嘴一笑。
“走吧。”
我也要养猫,我想。
作者有话要说: 晶子:我是来加入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