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叹气道:“你不会乐意听到的。”
面对少年眼里满满的“你不说怎么就知道我不乐意”,他沉默了一会,推开身旁的舷窗,湿冷的海风吹得太宰治抖了两下,眼看着伸手就要扯走他的外套。
森鸥外盯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海岛:“我以前有个计划。。”
太宰治骤然一怔。
下一瞬他用力抿住唇,再放松:“——不死军团?”
森鸥外像是已经预见到小孩的反应,他平和地嗯了一声,等着迎头而下的狂风暴雨,从很久以前,太宰治就毫不掩饰地展露出对一切将人化身工具的手段的不喜,这项计划即使仅搁置于纸面,太宰治也因为他居然能想出这么丧心病狂的计划冲他发了很久脾气。
但他迟迟没等到身旁的动静,略一侧脸,太宰治裹着厚厚的棉外套,握着一杯热水出神,嘴唇抿得有些发白,靠近极圈的地方气温已经很低了,比冬天的青森还冷,触着杯壁的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太宰治怔忪了一会,发觉森鸥外望着他的眼神愈发复杂,他深深吸了口气,干而冷的空气冲入肺部,又绷直了背,若无其事地笑弯眼睛:“怎么了?”
这话通常是由森鸥外来问。
在过去的相处中,森鸥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不胜其烦地问着他“怎么了”,太宰治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森鸥外也不是,但身为监护人总是要纵容自己养的小孩。
“不死军团。”太宰治的脸色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样,过低的气温并没有让他的思维停滞分毫:“这项计划被停止是因为太过不切实际,现有的治疗手段都无法将士兵恢复原样,短短几年,科技也没有发生颠覆性地突破,既然您又提起了它……”
太宰治笑起来:“您终于找到了能促成计划实施的异能力者,接下来我就要见到他了?”
他的语气相当漫不经心,手里抱着的那杯热水已经凉了许多,杯口氤氲着有气无力的热气,太宰治随手将杯子放上桌面:“祝贺您。”
得到答案以后,太宰治迅速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至少明面上如此,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睛也向窗外看去,灰暗的天空下,常暗岛仿佛一只卧着的死寂怪物。
“真可怜啊。”他评价道。
森鸥外则苦笑了一下。
*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焦痕。
各种意味着死亡的轰爆声几乎二十四小时伴随在耳边,天上一直飘着雪花,断肢和废墟被冻得硬邦邦的,血混着水冻成一块,不慎滑倒在冰面,就能嗅到令人作呕的腥气。
太宰治在常暗岛过得相当适应,出发前森鸥外对他的担忧和疑虑现在看来全是多余,到最后他反而忍不住揪住往外跑的太宰治,严肃地问他:“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太宰治莫名其妙地反问。
和熟悉他的人的想象完全不同,太宰治真的不在意自己过得是好是坏,金碧辉煌的宫殿他能住,风一吹都会倒的破旧帐篷他照样能住,现在更困扰他的问题是,他到现在都没找到曾经一直困扰他的问题答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这个问题被常暗岛变得更加尖锐了。
他是这地方唯一称得上孩子的人,不管他是否愿意,不只是森鸥外,所有人都会对他多加照顾,前俩天有个试图给他讲睡前故事的青年,今天已经被炸成了两截,听说家里也有一个孩子,太宰治白天基本呆在医疗兵的房间里,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面挤着几十个人,伤员蜷缩在木板床上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这算是常暗岛最安全的地方。
没有意义。
太宰治连他们的名字都懒得记,一开始就注定是败局的战争,一见面就知道会死的人,什么都没有意义,倒是森先生那个不死军团——
打住。
所以那个讲故事的家伙先死了,倒也是好事,太宰治一边想着,一边翻开一本急救知识百科。
他旁边担架上被炸伤的男人也快死了,脑壳塌陷进去了一块,肠子被人勉强塞回原位,写下的遗书已经被人拿了出来,等着有机会寄回去。
紧闭着用以保存一点热气的房门被人用力推开。
“你们要睡到什么时候!你们这群废物!”
太宰治一脸空白的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
房间很暗,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门口无数光芒陡然倾泻下来,站在那里的两个人像是要融进光里,他先看见的是一个女孩——太宰治没法用其他词语来描述她,毕竟对方站在那里和乱步差不多高,穿着裙子,头上还戴着一条棉质的发带。
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气若游丝的士兵眼中迸发出怒意,却又因为疼痛骂不出声。
女孩几步跑过去,伸手触碰到他的伤处。
一瞬间,士兵脸上扭曲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狰狞可怖的伤口尽数消失,被炸掉的胳膊长了出来,无形的生命力轰然注入这具躯体,男人躺在地上,像是想哭,又被狂喜冲击地哆嗦了两下嘴唇。
他含含糊糊地看向自己的长官:“长、长官,我——”
她简直是个天使,士兵想。
太宰治砰地一下合上书。
与谢野晶子救完一圈人并没有花多久时间,她照着伤势轻重挨个救过去,又注意到坐在桌边的太宰治,她一开始就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很是在意,这地方全是伤员,理所当然的,她以为太宰治也受了重伤。
晶子走过去,试图碰触到他的皮肤。
对方笑了笑,轻巧地避开,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离我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