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挂掉电话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时不时看一下手腕上的表,大谷康平的宅子位置不算偏,分针已经转了一圈半,但事态的发展显然和他预想的有很大出入。
不是说森鸥外像疼爱自己的眼珠一样对待太宰治吗?
他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太宰治,小少爷显然不可能对他存有印象,但他却将那天的一点一滴都记得很清楚。
当时他被追查他们下落的人逼得东躲西藏,身上带伤,衣着破烂,这副模样最后却救了他一命——他因为断腿缩在街角,来来去去的人都以为他是乞丐。
战时的横滨最不缺乞丐。
他就是那时候见着了太宰治,小少爷远远的看上去就像个精巧的娃娃,笑容精致而又端丽,穿着学校制服,牵着他的男人神情温和而又柔软,衬衣袖口被他松松垮垮地拢到小臂,时不时回应着小孩说些什么。
和他见过的那位军官仿佛不是一个人。
那个森鸥外——剥夺了他们作为正常人所该拥有的一切幸福的陆军长官,自己却养了一个孩子,就像寻常的父子一样相处着。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泛起血红,乱糟糟的头发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他渐渐得看不太清楚,可那副景象实在太过碍眼,碍眼到当他们经过拐角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向前爬了一步伸出手,却又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
“好可怜啊。”
他一抬眼,那个雪做的人偶就站在他身前,凑近了更像是画出来的人一样,对方微微侧着头,周身的气质是只有生活在极度丰裕的情形下才能养出不谙世事和矜贵,接着又从钱夹里摸了几枚银币递给他。
之后他像着了魔一样调查太宰治,即使太宰治作为森鸥外身边的人本来就在他的调查范围之内,也乔装过一番去太宰治的学校打听。
太宰治和森鸥外一点都不像。
森鸥外没让这孩子接触一点阴暗的东西,捧在手里都怕他受伤,小心翼翼地娇惯着,自己暗地里在做哪些勾当更是只字不提。
“太宰君的话……他是神一样的好孩子。”教太宰治的老师唇畔不自觉浮现起柔软的笑:“就算顽劣了一点,对正事也没什么兴趣,整日就爱些旁门左道,不过那也无所谓吧。”
“森鸥外还没来。”男人自言自语地说,又忍不住看了一次表:“他舍弃你了。”
他又像强调一样,对着太宰治重复了一遍:“森鸥外没打算来救你。”
太宰治对自己被放弃的事实没有丝毫表示,受伤的那条腿微微蜷屈着,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男人盯着他瞧了一会,像是突然被惹怒了,迈开大步向他走来,手里的枪托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落下。
太宰治忽然掀起眼皮。
“——你再动我一次试试。”
太宰治的神情动作都很平静,语气也不尖锐,但瞥向他的那眼却和他心中另一个人的形象突然重合。
男人内心却无端一怵。
下一秒他顿时恼羞成怒。
在此之前,为了震慑住人质,他没管三七二十一,先打断了小少爷的左腿,和他一同来探险的同伴被他用异能力关进储藏间,之后又从对方口中逼问出了他所知晓的一切情报,太宰治几乎是吓懵了,有什么就说什么。
“想找死就直说!”男人提高声音,却不想太宰治声音比他还大,对方厉声呵斥道:“我看你才是不想活了!大谷康平!”
男人心里一跳,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男人,不,大谷康平被戳破了最隐蔽的秘密,脸色倏然变得苍白,却见太宰治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受伤的那条腿不能受力,他的站姿便不如平时那样端正好看。
大谷康平自己也受过同样的伤,自然知道那种疼痛,可太宰治也就起身的时候隐约显得有些不适,之后再未有过半分失态,依旧是那个矜贵而又漂亮的人偶。
“过来扶我。”太宰治命令道:“还愣着干什么?”
见着大谷康平没动,太宰治的目光又往上移了一些,大谷康平刚从僵直状态中缓过来,就撞上太宰治的视线。
那些被娇惯出来的不谙世事褪得干干净净,波澜不惊,冷漠彻骨。
“你真的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太宰治不耐烦地说:“会吃人的房子,失踪案和连环杀人犯落网,大谷康平的密室遗产,这些消息是谁放出来的?”
“想要找出犯人并不难,大谷康平已经死了,他没有任何继承人,港口黑手党拿走了他大半财产,但大谷康平这个名字还是没有退出众人的视野。”
“很难想象做出那种密码的人是隶属于港口黑手党的走私者,太愚蠢了不是吗?”他话锋一转:“如果大谷康平并不是大谷康平呢?”
太宰治笑了:“港口黑手党担任重要职务的人都是异能力者,在这种组织想要更上一层,首先要是个异能力者才行,在两年前,大谷康平给港口黑手党的生意造成了一笔极大损失。”
太宰治的语气轻盈而又充满恶意,他笃定地说:“从那个时候开始,大谷康平就换了人,追溯到三十五年前,大谷夫人生下的不止是一个孩子,而是一对双胞胎兄弟,弟弟因为幼年时被人发现具有异能力,被古板的父亲扔到乡下由仆人照顾长大,他似乎没接受过正式教育吧。”
说到这里,太宰治微笑着反问:“你说,既然我都知道这么多,森鸥外又知道多少?”
大谷康平彻底屏住了呼吸。
正如太宰治所说,他的消息来源只有一处,他不知道森鸥外知道多少,但危险雷达却轰然鸣响,每根神经都叫嚣着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