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田管家遭受了职业生涯中最大的挑战。
他在成为管家前是一名职业军人,因伤退伍,与其说是管家,不如说是受了森鸥外的恩惠,而在他手下做事,这座公馆便是他在森鸥外授意下从英国人手里买来的。
碍于森鸥外的工作性质,有些不方便公之于众的事务与会面,便可以在这座公馆里进行,公馆里面存放着许多机密,守卫森严,安装着无数摄像头,仅仅请了几位必要的佣人。
无论怎么想,都不是小朋友探险的游乐场。
而从两天前,每到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深长的走廊、无人的书房、楼下的地下室……种种地方,便会响起一些轻而快的脚步声,就在昨天下午,女仆疑神疑鬼地告诉他,这座公馆可能闹鬼,或许是前主人的幽灵。
……公馆的前主人名叫柯南道尔,出于一些恶趣味将公馆布置得很像侦探小说中的背景场地,但他本人,的确是在苏格兰养蜜蜂,好好地活着没错。
深田管家自然知道这些脚步声是怎么回事。
但他向公馆的现主人说明此事时,对方只是怔忪了片刻,随即面上浮上纵容的笑意:“他好奇心重,逛累就回去睡了,没关系。”
太宰治自然不知道自己自因为隐蔽的探索活动早就被森鸥外发觉,他趴在窗户口,看着深田管家熄灭公馆大门的灯,又数了一千个数,便熟门熟路地裹着床单,将门打开一条缝。
漆黑的走廊里,晃荡着一个矮小的黑影,黑影后面还拖曳着一块什么东西,毛茸茸的小兔拖鞋踩在绒红色的地毯上,太宰治一路跑到前一天最后经过的地方,用手里握着的细铁丝,轻轻捅了捅门锁。
“咔哒。”
这座公馆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大,每一处房间又被各式各样的物件塞满,即使以太宰治的效率,他也连这栋宅子的三分之一都没探索完,眼下他屏住呼吸,又轻轻将门推开一条仅容纳他通过的缝隙,犹如探索龙洞的勇士一般,悄悄闪了进去。
太宰治的适应能力很强,但他对周围的一切有着难以言说的掌控欲,之前住进森鸥外的旧公寓就是这样,第一时间就将公寓里外上下都探查了一遍,确保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才安安稳稳地住了进去。
但这座公馆却犹如童话故事中的迷宫一样,他转过拐角时还看见角落里摆放着一具盔甲,太宰治身上的床单本来就在地上拖了一大截,这处拐角没有窗户,晚上又不点灯,即使他已经尽可能地小心,但摸黑下楼已经是件难事,更何况这种拥挤的拐角。
那具盔甲被拖曳在地上的床单轻轻一带,顿时晃了两晃,太宰治赶在盔甲砸落下来之前,抢先上前扶住那堆铁皮的小腿,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楼梯上却隐约传来一道不徐不急的脚步声。
太宰治神情不变,松开盔甲,踮着脚窜下楼梯,找了一处柜子爬了进去,不多时,那道脚步声就从他面前经过。
森鸥外:……
他感觉自己是真养了只猫,白天懒洋洋地窝在床上打瞌睡,晚上就跑出来东挠西抓,折腾得所有人都没法睡觉。
第三天了。
他本以为太宰治无伤大雅的顽劣持续一两天就差不多,若是换成其他孩子,森鸥外也就随他去了,但太宰治不知道从哪学会的开锁技能,再结实的锁,捅上两下就能开,开了也不要紧,但太宰治就是能攥着一只小小的手电筒,挨个照过去,不管是他存放的资料,还是一时兴起买来的闲书,都被这孩子地毯式扫了一遍。
这也不要紧,毕竟太宰治就在他眼皮底下。
——如果他能保持安静的话。
这其实怪不得太宰治,他已经极力保持安静了,但作为时不时就要遭遇一次暗杀的军队高官,稍有些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森鸥外的察觉,更何况一个孩子哒哒哒的脚步声?一来二去,太宰治多晚入睡,他也多晚入睡,第二天太宰治还在睡,他却得起床工作,军队还有繁忙的事务等他处理。
好不容易结束工作,渐渐有了困意,外面又闪过细细簌簌的摩擦声。
森鸥外慢慢睁开眼睛,笑了一下,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这不管是不行了!
太宰治等了一会,那道脚步声并没有在他眼前停下,而是继续朝远走去,他隔着柜门听了一阵,轻手轻脚地爬出来,向那道脚步声的反方向溜去,地毯被踩出一个个浅浅的凹坑,这条走廊会通向他的卧室,但就这样回去他又有些不甘,便转道向右一拐。
他刚抬起来的脚顿时悬在空中,整个人骤然一僵。
森鸥外不似之前那样穿着军装制服,反而换了一身棉制睡衣,看着懒洋洋的,笑容倒是一如既往的优雅随和。
太宰治迅速藏起了手里的细铁卡,慢吞吞地转过身,再仰起脸,裹着床单冲森鸥外乖乖巧巧地露出个笑:“晚上好,森先生。”
是用睡不着来搪塞还是用迷路来搪塞,在森鸥外面前,哪个都不算个好主意,而森鸥外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太宰治端丽白皙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忽然伸出胳膊,将小孩连人带床单一起施施然地端进了卧室。
太宰治:“!”
他差一点就要去揪森鸥外的头发,却感觉挨着的胸膛轻轻震了震,对方言笑晏晏地回应,声音显得很是无奈:“晚上好,如果现在还能称作晚上的话,修治,我是养了一只晚上会到处乱跑的猫吗?”
换个新地盘,一定要将所有东西都蹭上一遍,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领地一般。
“我睡不着。”太宰治貌歪了下头,将手从床单的包裹中解救出来,脸上写满无辜:“已经很晚啦森先生,我先回去了。”
森鸥外扯了扯小孩身上的床单,又察觉到对方偏低的体温:“床单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眨眨眼,理所当然地回答:“没人给我穿衣服呀。”